凉州疆域轮廓狭长,西接昆仑大漠、东抵臧家五千兵马镇守的青槐关,往北越过谢逸尘屯兵虎施中原的清凉山就是雍州境,在兵部奉若至宝的大周皇舆图上,朝堂上那些居不可无竹的清贵文官说形状像是一柄锋刃朝外的弯刀,因此大周开国时,将其境内最大的一座城池命名为武威。
在绕过青槐关一路往西的陈无双看来,凉州疆域轮廓更像是一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十年里有九年是大旱,即便没有战乱也是民不聊生的惨淡景象,境内地广人稀尤胜雍州,十三四座城池之间相互间隔的距离颇远,触目所及不是黄土就是黄土,一片荒凉。
避开官道和驿路的陈无双骑着毛驴游荡。
头上顶着一轮能把土地晒龟裂的大太阳,笨手笨脚折了柳枝编成的歪扭草帽遮不住多少日光,以他的脾气从进入凉州境内已经指着缺爹少娘的日头大骂过七八回,可惜除了越骂越口渴之外,没有半点作用,最后只好悻悻住了口,连驴子都晒得耷拉着脸一步一步往前捱。
但是跟出师未捷先死坐骑的苦命韩放歌相比,散出神识能笼罩方圆数里的少年倒不必担心找不到河流水源,他已经在一条眼看着就要枯竭的小溪边休息了两个多时辰,可午后申时仍然让人觉得酷暑难当,刮在身上的风非但不觉着凉爽,还夹杂着黄土。
戴着面具的观星楼主抬起头,面朝西北方向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距离那座杨柳城到底还有多远,闷不做声开始怀念在京都镇国公府上的惬意日子,这种天气不用自己招呼,乖巧的大小核桃早就备下酸甜可口的冰镇梅子汤,盛在杯壁透光的白瓷碗里。
轻轻一晃,晶莹冰块撞击瓷碗,叮叮当当。
陈无双第二口气刚叹出来,神识就发觉前面两里地开外有一支商队,顿时心下一喜,这种时候还敢在凉州境内穿行的商号,多半不会拒绝一个愿意不收银钱结伴而行的修士,急忙拿手里长刀拍了几下毛驴屁股,催促着小跑几步追上去。
如果能混进商队里,只要不碰上非出手不可的事情,即便走官道也不担心被人看出身份。
追到近处,商队聘请来的十几个散修护卫都立刻警惕起来,看见少年脸上的面具和扛在肩上的大刀顿时心下一凛,然而等看清楚他骑着一头有气无力的毛驴,却险些笑出声来。
能甘心为赚些银子而做商队护卫的修士都没有多大本事,对付些剪径蟊贼还算勉强凑合,好在真正有能耐的修士也看不上打家劫舍的下作行当。
不过这些人行走江湖的阅历却很是丰富,一察觉有人追上来立即叫停车队,留两三个人时刻注意其他方向动静,其余人很快就聚集到几驾马车后面,刀剑出鞘,张弓搭箭。
为首的是个三十五六岁年纪的粗壮汉子,头戴斗笠裸着上身,肌肉虬结的手臂能有十岁小孩大腿粗细,手里倒提着一柄鬼头大刀,似乎是因为没从陈无双身上感受到修士该有的气息和恶意,抬头大咧咧拿刀尖挑开斗笠,拱了拱手道:“兄弟是要问路,还是要找水?”
照江湖上的规矩,先礼后兵,这已经算是很客气的说法。
那汉子问出这句话的同时,身后一众商队护卫就各自有了准备,如果骑毛驴那人识相的话,就该摘下面具说两句出门在外都是朋友的客套话,然后主动离去;如果不识相的话,那汉子就会让手下拿二三十两银子出来,赠给他做个盘缠路费,也当是买个一回生两回熟的交情。
假使非要动手硬抢,在凉州地面上靠护卫商队吃饭的这群修士,仗着人多也不怵他,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哪有骑着毛驴出来发财的,多半是个戴着面具装神弄鬼坑骗些银钱的货色。
那汉子还在等着陈无双答话,没想到他却哈哈大笑着从毛驴背上跳下来,随手把扛在肩上的长刀插在脚下,双手叉腰指着商队最前面唯一一驾有车厢的马车扬声道:“刘小哥,你老丈人这不明摆着坑你嘛,到底女婿不如亲儿子,这节骨眼上兵荒马乱,让你往凉州来干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买卖?”
这一嗓子喊出去,藏在车厢里不愿意露面的商队东家很快就从小窗探出头来,疑惑地看了后面不远处那戴着索命恶鬼面具的修士几眼,听他的意思显然是对自家情况很是熟稔,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这是哪位。
刘小哥不是凉州人,这也是第一趟独自往凉州跑生意,根本不会想到在这地方会遇见什么故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几句,就听那人笑意更盛道:“都说贵人多忘事,刘小哥做了掌柜老爷家的乘龙快婿,就不认得以前的穷朋友了?我给你提个醒,几个月前咱俩还结伴去过岳阳城。”
他这边拔着脖子跟商队东家说话,那裸着上身的粗壮汉子却半点都没放松警惕,行走江湖这些年来干的都是真正在刀尖上舔血的营生,什么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把戏早就见惯了,生怕陈无双借着胡扯分散了他们的注意力,而后趁机突然出手。
皱着眉苦思冥想的刘小哥成亲以来学着老丈人的模样蓄起短须,几分老成持重的气度倒也能遮住脸上的青涩,微微一愣,旋即大喜过望,把脑袋缩回车窗很快就挑开门帘跳下马车,小跑着往车队后面喊道:“无···哎呀,哎呀,怎么会在这鸟不拉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