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藤泽出发坐上高速巴士,只用三个小时就能到达山梨。这段并不算遥远的路程,我却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走过了。在神奈川生活了三个多月,已经渐渐习惯了路边吹来的风里也夹杂着海水咸湿的气息,以至于每当脑子里浮现出神奈川几个字,似乎就能嗅到海风的味道。
但这一切在我重新嗅到山梨扑面而来的、微带凉意的山间空气时,仿佛就已经消失在了脑海里。
从甲府站出来,时间已近傍晚。信玄公的雕像伴着熟悉的街景出现在眼前,记忆随之扑面而来,和三个月前没有差别。夕阳给车站周身镀上一层金黄,让屋檐与晚霞几乎融为一体,和我从小到大看到的任何一个傍晚别无二致,却不知道为什么,这熟悉的景致,如今看起来让人有些寂寞。
站在家门口,我深呼吸很久,才让自己拿钥匙的手不要因为抖得太厉害而无法对准锁孔,心跳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开始变快。
打开家门,屋内的一切似乎都和我离开时没有变化。
不……还是有变化的。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在我打开家门喊“我回来了”的时候,笑着迎出来对我说“欢迎回来”了。
仿佛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我像是现在才终于接受爷爷已经离开这个事实,眼泪突然像忘了关阀门的水龙头汹涌而出。这是我生活了十年的家乡,这是我住了十年的家,沙发、电视、冰箱、橱柜……一切陈设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可我却再也见不到爷爷了。
我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涌出来。
许久,我擦干眼泪缓了缓神,打算去爷爷的房间看看。他走得如此匆忙,我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他最后一眼、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也许,在房间里还能发现他留下的什么。
门锁突然传来响动。我转头望向玄关,在泪眼朦胧中惊讶地看着正拉开门走进来的父母。
看见我,他们似乎也愣了。
“瑛子?”爸爸率先开了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这是——”
似乎是看清了我的表情,他突然又不说话了。
妈妈轻声开口:“累了吧,先休息一下,其他的之后再说。”
爸爸没说话,只是仍然看着我。我移开目光,朝爷爷的房间走去。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再叫我吧。”顿了一顿,我又补上一句,“……抱歉。”
虽然对爷爷的突然离世还有诸多疑问,但眼下,我却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一片静默之中,我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叹气声。
爷爷的房间比我的要小很多。除了榻榻米和储物柜,靠窗摆放的一张老式书桌、旁边几乎顶到天花板的一排书柜,就是这里的全部家具。他的房间向来都是自己收拾,记忆中我很少走进这里,今天才注意到竟然有这么多书。
我坐在地上望着窗外发呆,心里空得像是失去了知觉。
直到两腿开始发麻,我才又站起来重新打量着书柜。爷爷在甲府博物馆做研究员,书柜上的书几乎都与历史有关,只是没想到,还有几本和证券金融相关的书。
我随手抽出一本,翻了几页就放了回去,发现除了出版年代有些久之外似乎再无特色,只觉得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专业术语让人头疼。也许,是爷爷年轻时的爱好吧。
书柜的最顶层,塞着一大一小相册模样的两个东西。我费了半天劲拿下来,发现大的这本都是我的照片,从小学到高中,有我自己的,也有与爷爷一起拍的,塞得满满当当,几乎保留了我从小到大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看到和爷爷的合照,我忍不住又开始鼻头发酸。
我定了定神,把大相册放了回去,又拿起小的那一本开始翻看。这本相册里的照片只有十来张,似乎年代还很久远,一些照片的边角都已经微微发黄。照片里的爷爷明显是年轻时的模样,与他合照的都是我不认识的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和同一个人的合照,像是爷爷的朋友或同事。
合上相册,我突然后知后觉:为什么竟然没有看到一张爷爷和爸爸的合照?
爷爷以前说过,他在爸爸还很小时就和奶奶离了婚、带着爸爸独自生活,所以就算家里从来没有奶奶的生活痕迹,我也并不奇怪。而我的父母在我六岁时就抛下我出了国,所以我的相册里也没有和父母的合照。
但在我出生前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爸爸和爷爷,竟然也没有合照?
心里的疑云渐渐扩大,我把相册放回书柜,开始在房间里翻找。
半天,我才终于在储物柜深处找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又搜寻许久,在书桌抽屉里摸到了一把看上去明显不是家里大门用的钥匙。
我把钥匙插进铁盒的锁孔,盒子没有悬念地打开了。
掀开盒盖,里面的一沓信封让我的心突然快跳起来。
这些信似乎都很薄。最上面的信封已经微微泛黄,邮戳也模糊不清,甚至没有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