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呼唤他。
“阿彩。”
“阿彩!”
*
他睁大眼睛,如同被烧红的虾一般痉挛着蜷住背脊,僵梗着脖子像是呼吸不过来一样地大喘了好几口粗气。
“阿彩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背上落下轻缓的拍打。
扭过头,对上娘亲关切的目光。
恍然如梦。
屋外已见天光大亮。
阿彩才发觉自己躺回了床上,后背全是涔涔冷汗。
傻呆呆地看着娘亲,还没能从记忆的画面里回过神。
温厚的手掌抚过他的脑门帮他擦了汗,“别怕,阿彩别怕,做噩梦了是不是?梦都是假的,没什么好怕的。别怕,阿娘会陪着你的。”
“乖乖,别怕,什么都不要怕,阿娘保护你,阿娘会一直保护你。”
随着一连串安慰的哄声,他终于醒过神,记忆中那双红色的眼睛或许真的是一场梦。阿娘还是他的阿娘,没有任何变化。
那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噩梦而已。没什么好害怕的。
他的病会慢慢好起来,等爹爹从镇上回来,他们都会像以前一样好好的,什么都不会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彩重复着告诉自己。
那日后,这样的噩梦再也未做过,只是阿娘或许是因着过度的操劳于是跟着病了一场,愈发的瘦弱枯槁。
村里人厌恶他们,对林生犯的恶疾多有忌讳,因此在林家村里头压根找不到能为她看病的大夫,她只能一日日地拖着病弱的身躯苦熬着。
与此同时,与村人隔绝的他们不知道村里酝酿着怎样的一场风暴,被浓雾围困笼罩的林家村不时传出刺耳的乐声,咿咿呀呀,萦绕着村庄。
好几户人家悄无声息地在门前挂上了白布和白纸灯笼。
听不到哭声,所有哀痛悲戚酝酿成了更为浓重的恐惧与暴怒。
而被村人的熊熊怒火所指向的人仍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之中懵懵懂懂浑然不知。
直至某日发觉了屋外的围栏被无声无息地毁了大半——
这是一个冲锋的号角,是他们开始决心向无助者施展暴行的号角……
阿彩听见了阿娘在屋外的哭声,毁去的围栏上留下无数刀斧的痕迹,是有人蓄意破坏,而村中却无人出头询问。
在这时孤立无援的母子两人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已成了狂风巨浪上的一片孤舟。
之后娘亲又发现了在他们屋外窥伺的村人。
从一开始的遮遮掩掩,到后来几乎是明目张胆地以充满恶意与愤怒的目光看着他们。
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如同跗骨之蛆,以至于她整夜整夜地无法安睡,时常在半夜惊醒,每次都像是怕有人将他夺走般惊惶地将阿彩死死抱在怀里。
“别怕阿彩,娘亲会保护你的,不要怕。”她颤抖着声音对他一遍又一遍地说。
她是个软弱的女人,长久以来只知道依附着丈夫生活,从前被村人排挤会独自哭上很久,即便是寻常的孩子也能够将她羞辱得抬不起头。
因为她始终觉得自己是有罪的。
生下了一个带来灾祸的恶童是她的罪,违逆村人的意愿一意孤行地留下他将他养育在村里是她的罪,没能够好好地教导他让他惹出了诸多祸事更是她的罪。
每时每刻她都在被这份罪恶压得喘不过气,每时每刻都在为着不知好坏的未来惶惶不可终日,而如今苦果终于酿成……
那是数日连绵的风雪后一个难得的晴日。
他们被愤怒的村人绑在了屋里,眼睁睁地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化作狰狞模样举起火把将屋子点燃。
火焰在热油中与柴薪中迎着风轰然而起,熊熊的烈火带着无尽的热意自他们眼前攀升,将门梁化作一道不可逾越的火墙。
烈焰燃烧得极快,迅速地将屋内的一切点燃,如同迎接死神的一场狂宴,肆意将目之所及皆化作狂舞的焰火。
她突然挣扎着狠狠扑向他,随后发出一声尖叫。
阿彩越过娘亲的肩膀,怔然地看着她身后燃烧着的木板。她的头被沉重的板子压得抬不起来,而火焰沿着木板一寸一寸攀附上她的外衣将她的后背一同烧灼着。
火焰舔舐着她的皮肉。她尖叫着发出痛苦的嘶吼,那被烟熏烤得落了黑灰、被星火灼烫出瘢痕的脸上满是眼泪,却仍然记得将他死死地按在身下。
“别怕,阿彩。”……
火海外,村人围聚着等待一切尘埃落定。脸上皆是因振奋与狂热而涌起的潮红。
“烧死他!烧死灾星!”
“都是因为他才会死那么多人,是他把瘟疫传到林家村的!等把他烧死,就不会再有死人了!”
“他们的血是脏的、这屋子也是脏的,都该烧,烧得干干净净的才好才不会连累我们!早该烧了他们,早该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