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江见他不说话,于是换了个话题:“早上狐大夫说的话,大夫觉得如何?”
季子白答道:“狐氏本就尸位素餐,他居于六卿之末,国人皆不服,早就应该去位了。今晨君夫人与魏梁君决断的对!”
伯江叹道:“孟孙大夫真是实诚人。妾问的是,狐大夫说的话,像是他本人能说出的吗?”
季子白惊了一下,然后略一思索,答道:“不像,似是什么人教他这么说的。”
魏献接口道:“那大夫可知,最近有什么人刚见过他吗?”
季子白费劲去想,伯江笑了:“大夫不必回忆了,仲行大夫近日刚见过狐大夫。”便把派冯父提前去做工作的事告诉了季子白。
季子白这才明白二人的用意:“这些话,是仲行大夫教他说的?”
伯江点头道:“仲行大夫也知他德不配位,但就想借他的嘴,在诸大夫面前,离间妾与魏梁君,离间魏梁君与诸卿,用心何其险恶!”
季子白回忆了一下,君夫人说的还真不假。
狐氏说伯江妇人干政,且为辛国谋求私利,这些话如果是狐氏自己有怨气发发牢骚也正常。但如果是冯父教与他说的,冯父的心就着实阴毒。可是凭狐氏的头脑,能说出这样逻辑清晰的话,且处处戳中要害?
魏献说:“狐氏说辛国近日通信频繁,这是他能够知道的消息?”
此等大事,也就仲行氏、叔孙氏、孟孙氏这几个经常入宫的大夫知道,连桓氏都不曾知晓。
伯江补充道:“大夫再想想,上次我们送辛使回国,当着那么多大夫的面,仲行大夫居然吟唱棠棣之华,这是在哭送与夷吗?”
棠棣之华,兄弟之情。现在兄弟二人一人为君,一人远赴他国为质,这会吟唱这种诗,显然会让同情与夷的人觉得世子绝情无义!
季子白额头上冒出冷汗来,仲行冯父胆子太大了!
伯江看着季子白说:“仲行大夫可能是因为其弟致仕,对妾监国听政不满,可是这样做会殃及世子,很不纯臣。”
伯江再次提出“纯臣”这个概念,相信孟孙太夫人已经和季子白有所交代。
伯江抬眼看着魏献,话却仍是对着季子白说的:“不瞒大夫,离间魏梁君与诸卿或许有用,但是离间妾与魏梁君,是不能够的!妾与魏梁君,本就是一体!”
此言一出,不仅是季子白,魏献也大惊。
伯江这话,不就相当于将两人的关系告诉孟孙氏了?
魏献看着伯江的眼睛,这双眼睛在初见时就让他意乱情迷,这是世上最会说话的一双眼睛。如今这双眼睛又在说话了,满含深情:
“我根本不在乎外人的看法,我只善待我的真心。”
“你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我也善待我的初心。”
两人就这样默然对视了一会,继而相视一笑。
季子白一下就读懂了两人的笑容。那不是普通的微笑,那是发自内心最底层的、能调动全身美好感受的、亲密爱人之间才有的微笑。
原来从始至终,仲行氏也好,孟孙氏也罢,还有叔孙和桓氏,其实都是他们的棋子。他们才是肩并肩的棋手,有共同目标的战友,以及历久弥坚的爱人。
季子白的心大受震撼。
他一贯欣赏魏献的雅量高致,和伯江的关系也是亦师亦友。可是这两人,却违背道德和良心,做下这私通的丑行。
然而,他居然讨厌不起来,两人对视间眼底的真诚与信赖,是他见过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他经历过那个阴雨沉沉的夜晚,先君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求助他们,渴望他们帮他要了眼前这个女子的命,而且之前他也做过很多次了!只是没有成功而已!
这个女子,是他见过最秀外慧中的女子,出身高贵,气质优雅,又何其聪敏好学。她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美女,普通的美女只美在皮相,而她,是从内而外散发着灵动的美。
如果自己再年轻十几二十岁,他想他也许也会像魏献一样爱上这样美好的女子。
所以,这样一个女子,为何要为一个完全不懂得如何欣赏她并且时刻想杀了她的男子保守节操?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所有人都是输家。
如今,看着她因为魏献温存目光注视下染上飞霞的双腮,想到她参政之后带给这个国家的各种生机,这么一个鲜活美好的生命,不应成为陪葬品啊!
季子白突然觉得自己想通了。
她利用他们,但都是阳谋,谋而心正。
她与魏梁君私通,但两人之间没有利益交换,只有求生欲下共同坚守的信念。
她和他的共同信念,是护佑他们雍国唯一的正统。
所以到底是谁在坚守礼法?
有多少人打着礼法的旗号,干着为己谋利的勾当?
想想仲行冯父,他教唆狐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