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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然到郁城时已是隆冬,将近年节。郁城不如她当年来时那般繁华,反而带着些战后的颓废与粉饰太平。进城后,秦然下了马车,带着秦野,前往名单上第一个接头点。
那是一个破旧的客栈。秦然撩起厚重的帘子走进去,屋里有几个男子,三三两两的散在大堂内的桌子旁喝着酒。柜台后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女子,美艳但透着市井间的粗俗气,像一朵萎蔫但艳丽的花。可一双眼里充满着精明和算计,熟练惯讨人好的笑画在脸上一般。
那女子看见秦然,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看向她身后,神色警惕的秦野,娇笑着扭着腰转出柜台来,谄笑道:
“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儿?”
秦然径直走向一张桌子,坐了下来,道:
“住店。先上一壶今年新酿的梅子酒。”
老板娘的笑凝在脸上,不动声色的又挂回笑面,跟了上来道:
“今年的青梅收成不好,外头买的贵得很。”
各个桌子上的人都若有若无的看了过来,秦然扫视过他们,看向角落里的男子。那男子目测不过而立之年,黝黑的皮肤,一道刀疤横在右脸的颧骨上,青黑的胡子,一副凶相。和那些若有似无看过来的人不同,男子自顾自喝着酒,头也不抬,偶尔夹两口碟子里的菜,吃相不算文雅,甚至有些粗野。
粗布麻衣下是厚棉衣裳也盖不住的紧实得肌肉线条,男人就这般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堂最角落的桌子里,一半脸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却引人注目。
秦然收回目光,看向老板娘,道:
“贵有贵的好处,收的贵,卖的也贵,东西贵了,买的人就不一样了。”
靠近门口的几个男子闻言,均起了身,几乎是瞬间门窗均阖。屋里一瞬间暗了下来,秦野看向逐渐逼近,面色不善的几人,腰间弯刀抽出半刃,警惕的环视四周。秦然被面具遮挡住的脸看不清神色,只是手指轻轻的敲着桌沿。
四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在秦然的四方站定,似乎只要一句话,就会冲上来将人撕碎。北地苦寒,人也多长得孔武有力一些,几个男子满是络腮胡,宽厚膀子,凶神恶煞的模样。
秦然低下头,勾起唇角莞尔道:
“吴舵主向来都是这般对待半面使的吗?”
说着,抬起眼,看向角落里仍在喝酒吃饭的男子,那男子眼也不抬,岿然不动的嚼着花生米。四个站着的男子见被秦然称为吴舵主的男人没反应,便继续向秦然逼近,秦野“倏”得抽出弯刀,摆出防御的姿态,眼睛眯了起来,嘴唇微收,露出白森森的牙来,喉间发出隐隐的低吼。
秦然抬手按住秦野的手臂,起身道:
“吴舵主倒是傲慢。本使领教了。”
说着转身欲去,身后的两个男子拦阻了她的去路,秦然笑道:
“留不让人留,走不让人走,吴舵主想做什么?”
被称作吴舵主的男人起身,走了过来。男人身量极高,又是结实高大的身型,极具压迫感。秦然微微仰起头看他,男人道:
“戴着面具便是半面使了的话,上元节时,岂不是人人都是半面使?”
北境的上元节有戴花面具的习俗。秦然低下头笑了笑,也不恼,从颈上解了下来一个红绳,上头拴着一个碧绿的玉坠,递给男人。男人也没接,只是看了一眼,坐了下来。站着的男子中,有一个面脸络腮胡子,头发胡子都张牙舞爪炸立着的男子,从她手中恶狠狠的夺过玉坠。
“还戴在脖子上,到底是娘们唧唧的。”
走到柜台后面,和老板娘研究着什么。
半晌回来,扔回给了秦然,对男人点点头,男人微不可查的打量了秦然一眼,秦然微微颔首。男人道:
“掌使大人见谅。自郁城出事后假扮半面使的人不下十个,我们不得不谨慎些。”
听到“假扮”二字,秦然不可置信的挑挑眉,但隐藏在面具下,并不显露。那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声音不大不小,但充满嘲讽的说道:
“新任的半面使居然是个小娘皮。”
秦然微微偏过头去看他,对方察觉到她的目光,没言语,只是恶狠狠地瞪回去。吴舵主没出声阻拦,秦然好笑的看着他,问道:
“你叫什么?”
那个男子没想到会被问,梗着脖子道:
“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胡八是也!”
秦然点点头,轻轻的念道:
“胡八。”
胡八有些底气不足,色厉内荏的厉声道:
“叫你爷爷做什么!”
秦然轻笑一声,起身,将秦野的弯刃骨刀抽出来,递向他道:
“多说无益,比试比试罢。”
胡八一愣,道:
“老子不打女人,尤其不打毛都没长齐的小娘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