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裳停住脚步,即便她不用回头,也猜得到出言阻拦她的人是谁。
果真听绣儿气急败坏地嚷嚷:“齐司丞!这里是东宫!你好大的胆子,叫谁且慢呢!”
转过身,齐澍就立在那轮玉盘般的明月底下,竟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气韵,月华如练,顺着他的肩头静静流淌,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飘渺的羽衣,朦朦胧胧的,瞧着越发不真切起来。
而旁边被侍卫包围的公仪嘉,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沈云裳哂笑,这不正是英雄救美嘛,好家伙,她堂堂从一品郡主真成土匪了。
“齐司丞,”她的唇角抿起个有趣的弧度,“看来我不去找你,你还非得主动招惹我啊。”
齐澍蹙了下眉,明白她意有所指,却面不改色,行了个端正得挑不出错的礼,缓缓开口。
“郡主恕罪,公仪师弟在家乡洛阳已有婚约,是与他门当户对的青梅,双方父母是世交,给他们打小订下的婚事,待到公仪师弟进士及第,便立即上门提亲,师弟于看榜之后,已去信洛阳告知双亲,这几日家中已经在筹备聘礼了,若是此刻应了郡主的要求,日后做了东宫的乘龙快婿,不免被人猜疑他是攀附皇恩、背信弃义之徒,就算步入仕途,也会受千夫所指,成了众矢之的,恐怕很难有所作为,况且孝悌忠信,是以孝为先,如此违逆父母之命,圣人和太子殿下也不会相信他会忠君,再说抛弃幼时青梅之人何等凉薄,郡主也不敢与之交心吧,更何谈偕老。”
沈云裳最听不得这文绉绉的腔调,尽管齐澍看似苦口婆心地劝了一长串大道理,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一个字上了心。
于是她一脸茫然地问:“既已有婚约在身,那么我想知道,和公仪嘉订婚的是谁家的娘子?”
众目睽睽之下,齐澍沉着应对:“婚事未成,两都名仕俱在,为照顾女方清誉,请恕微臣不便透露女方家世,还望郡主海涵。”
沈云裳笑了一下,令人胆寒,“别不是齐司丞临时瞎编这么个小娘子搪塞我,好叫我知难而退吧?”
“天子脚下,不敢妄言,”齐澍微微抬眸,眸底蕴含着锋芒,“郡主身份尊贵,深受太子殿下的宠爱,而公仪师弟出身清流,女方与公仪氏族门户相当,也不过是普通士族的身家,万万不敢与郡主相较。”
齐司丞话里话外都是在给她戴高帽呢。
提醒她不可恃强凌弱,不可仗势欺人,若是以东宫郡主的身份去为难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闺阁小娘子,同人家争抢夫婿,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沈云裳深感自己被严重挑衅了,脑子一热,嘴巴动得更快。
“齐司丞,你做了这么些年的官,也应该明白,若是我扶风郡主喜欢,无论公仪嘉有无娶妻纳妾,只要太子一声令下,管她是世家贵女还是乡野村妇,都得乖乖给我把正室的位子腾出来,要么自请下堂,要么低头做妾,再让她夫君八抬大轿地请我入府主事。”
原本闷声看戏的进士们一惊,心里的怒火被突得点燃了。
他们大多出身寒门,没有祖上荫庇,靠着一支笔杆子才冒出头。
如今见一个郡主口出狂言,为满足一己私欲,不惜拆散一个美满家庭,如此骄纵蛮横,想来即便考取功名,仍要被皇亲国戚拿捏,甚至连婚事也不能自己做主,怕是发妻都护不住,当真憋屈得很,不由怒从心中起,拼着冒犯东宫的代价,也要帮齐司丞维护天下士族的颜面。
眼瞧着好几个进士跃跃欲试,连绣儿都察觉不妙,望向沈云裳的目光多了些许担忧。
沈云裳这才意识到自己着了齐澍的道,不愧是大理寺出来的,审问功夫了得,两三句把她激得原形毕露。
她也是太入戏了,全心全意地扮演着扶风郡主这个反派角色,一言一行把读书人得罪个干净,等散场后,他们再添油加醋地流传出去,长安的茶肆酒楼又多了几箩筐有关郡主如何巧取豪夺的谈资。
气氛逐渐凝固,沈云裳发现齐澍仍然维持着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样子,月色往他的侧脸打出幽蓝的轮廓,他平淡地回望她,眼神泛不起一丝涟漪,就如同在看一碗再寡淡不过的面片汤。
沈云裳泄了气,飞快地回过身,给这场闹剧收场,“和齐司丞白费这么久口舌,我也乏了,就不请状元郎留宿了。”
侍卫重新融入夜色之中,公仪嘉解了桎梏,面上绽出一丁点笑意,又听见她补了一句:“改日我和阿耶会亲自登门拜访,状元郎就安心在府里等着吧。”
公仪嘉登时欲哭无泪。
一众宫女跟随步辇扬长而去,进士们目送着扶风郡主这个祸害离开,不由感慨万千。
“关键时刻,还得齐司丞出手啊。”
“齐澍饱受扶风郡主骚扰之苦,自己经历过风雨也想为后辈撑把伞罢了。”
平时因齐澍不善转圜而对他颇有微词的同僚,当前瞧见了他敢与东宫争锋的魄力,不禁佩服他果真刚正无畏,还想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