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傍晚,赶在坊门关闭之前,沈云裳乘坐马车回宫,阿绪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才打道回府。
曲池坊大多商铺的生意,全靠来曲江池玩耍的游客维系,眼下客人被暮鼓声催促着回家,店家也都陆续打烊,酒肆楼上对坐着的二人,从越发冷清的街市收回视线,很有默契地端起面前的杯子,饮了口酒。
“听闻樱桃宴那晚,扶风郡主看中了状元郎,想强留他在东宫过夜,是齐司丞见义勇为,阻止了郡主,还与郡主起了冲突?”
说话的郎君一身枣红色圆领长袍,袍子以大窠织锦制成,袍面富丽堂皇,折上头巾,腰束九环带,脚踏六合靴,叫人一瞧便知是位金贵人物。
与对面正襟危坐的齐司丞不同,他半倚在床榻上,支起一条腿,一手搭在膝头,一手玩弄着空杯子,姿态相当闲适,虽生得长眉入鬓,眸若星辰,俊美异常,但挑眉垂眸间皆是试探之意,似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样子。
齐澍抬袖拭去唇角的酒液,语气甚是平淡,只是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晋王多虑了,微臣不敢与郡主起冲突,不过是多聊了两句话罢了。”
沈天意含笑道:“怎的?你认为公仪嘉尚郡主有什么不妥之处?”
“郡主婚事全凭太子殿下做主,微臣不敢置喙。”
沈天意就猜到他会打官腔,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你说,这会不会是沈天赐的意思?”
言外之意是,沈天赐是否打算通过郡主的婚事,将公仪嘉拉入东宫阵营加以扶持。
齐澍眸色一亮,“不会,太子殿下只会让郡主从今年及第的新科进士里挑选夫婿,不会直接指定谁为郡马,按照郡主的性子,若非她自己相中,只怕也不愿意接受太子推荐的人选。”
沈天意脸色放松许多,打趣道:“郡主从前不是只追着你跑吗,怎么转了性去追新晋状元郎了,约莫是瞧着状元郎比你年轻些,也知情识趣些,不再惦念你了。”
这玩笑话在齐澍听来一点也不好笑。
“晋王前几日不是着了风寒吗,”他不咸不淡道,“落雨天湿气重,不该出门走动的,若被有心人瞧见了,以为晋王是在装病,欲盖弥彰呢。”
沈天意拎起酒壶斟了一杯,一脸无辜地说:“我可是被万绰下了一剂猛药,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又一头栽进那冷冰冰的鱼池子里,泡了一个多时辰,才让路过的宫人给捞起来,当夜就发起高烧,浑身难受得厉害。”
见齐澍面无表情,他又故意道:“齐司丞,我是真的病了,不信你摸摸我的额头?”
齐澍自然不会去试探他的病情,反而抓住这个间隙,刺了他一句:“太子殿下陪着圣人在香积寺上香,三日后才回銮,晋王接连出入宫门,恐怕引人耳目,尤其是晋王的亲侄女扶风郡主,禁内免不得时时碰面,若是被她察觉异样,告到太子面前,那可就难办了。”
沈天意只觉得头隐隐作痛,被迫回忆起与扶风郡主初遇时,她那般不顾礼义廉耻、牢牢盯住自己垂涎三尺的死皮赖脸样,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嫌恶。
“不要紧,她向来不太聪明。”
宵禁时间,坊外大街上黑漆漆的,只有几个金吾卫在巡夜,晚风吹得两排行道树沙沙作响,依稀还能听见附近水渠的流水叮咚声。
坊内却是灯火煌煌,酒肆掌柜见有贵客留夜,便请来个容色娇俏的歌伎,手捧琵琶,坐在二楼楼梯口,一边唱些哀怨的小曲,一边对着两位打扮不俗的郎君暗送秋波。
沈天意倒是眼也不抬,“万绰既是给我下猛药,想必也安排了接应的女人,不知是宫女还是外头找来的良家,他手段狠辣,不会只用个没什么身份的普通女子陷害我,多半是想将我牵涉进某件事里,用心了。”
齐澍默默地听他说毕,突兀地道了一声:“大理寺要来客人了。”
“何人?”沈天意吞了口酒,不解道,“你不是说罗都知命案已然有了大致的头绪吗,还有谁会去大理寺找你?莒国公?这呆子自从当街掠夺□□,让你上司参了一本,又被太子削了一顿后,就乖觉了很多,他怕极了大理寺,绝对不敢造次的。”
齐澍并没有搭腔,而是望向了沿街徘徊的金吾卫,他们悄然换了班,已不是之前那几个。
沈天意从腰间摸出一片金叶子,搁在食案上,琵琶声停,歌伎咬着下唇,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虽说是清明,我也没什么丧可奔的,不用唱得这么哀怨吧,”他勾唇一笑,“你叫什么名字,唱些有趣的吧,烟花巷里如今多唱什么?”
歌伎抱起琵琶福了福身,道:“奴家小字念奴,郎君要听有趣的,那奴家便唱首《巫山传》吧,从前秦都知亲谱的曲子,平康坊的娘子大多都会唱。”
见沈天意欣然点头,念奴重新给琵琶调音,纤纤玉指拂过琴弦,琴音如玉珠走盘般清脆明亮,声声入耳。
歌喉婉转,更胜春莺啼鸣:“神女何年华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