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一刻,月黑风高夜。
位于义宁坊的大理寺仍旧灯火通明,近来长安城内屡有偷鸡摸狗之事发生,负责治安的金吾卫忙前忙后,自个的金吾狱快塞不下了,又给大理寺押送了不少“人才”。
为了处理这些污糟事,官员们恨不得提前埋在案牍里,更无暇顾忌其他事,让一高两矮的三道人影有了可乘之机,顺着墙角根,悄么声地蹭进了府衙,离牢狱仅剩几步之遥。
三人隐藏在角落里,公仪嘉探头观察了片刻,确认无人靠近后,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鱼符,正是沈云裳求了半天的大理寺令,符面锈得发绿,刻着持鱼符者姓甚名谁,是何官职。
“这块令的主人是大理寺狱丞手下的一位狱史,这位狱史是我同乡,与我家祖上有点交情,他年轻时家里穷,没钱给妻子治病,是我家替他付了好几年的药钱,所以他一直都欠我们家一个人情,我又欠你扶风郡主一个人情,便向他借了这半边鱼符,把人情账一并结清。”
沈云裳感动不已,重重地一拍公仪嘉的胸膛,“状元郎,你可真是我的妙妙工具人。”
公仪嘉差点被沈云裳拍出一口老血,把鱼符塞进她手里。
“这位狱史身量矮小,面容又有些女气,时常被别人误以为是女扮男装,”他上下打量她一圈,“就像你现在这样,想必也能蒙混过关。”
沈云裳笑嘻嘻地说:“这鱼符我阿耶也给了我一个,是玉做的,温润细腻,触手生凉,如果我在大理寺狱装不下去了,便高高举起这白玉鱼符,叫他们开开眼。”
普天之下,皇城内外,唯有东宫之主才使得动白玉制成的鱼符,沈云裳要是在大理寺狱暴露了身份,惊动了东宫乃至整个大内,太子殿下脾气上来了,恐怕要问罪大理寺上下一干人等,到时候受牵连的,可不只一两个小吏了。
公仪嘉只觉得头皮都紧了些,“郡主,我借鱼符帮你冒充大理寺官员混进大理寺狱这事,已经万分逾矩了,若是再出什么岔子,我能不能过吏部铨选不说,这位狱史的差事约莫是保不住了。”
沈云裳见他一脸肃穆,连忙正经了神色。
“你多虑了,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就算事情败露,我也绝不会连累你跟那位狱史,若是真的被人看穿身份闹大了,保不住你俩的功名和官职,便尽管来找我,我在东宫给你们谋个好差事……”
“行了行了,”公仪嘉瞥了一眼牢狱的方向,咳嗽两声,“郡主你快些去吧,如若能从大理寺狱平平安安地归来,我也算是积福积善了。”
沈云裳对着角落里一直沉默着的第三个人扬了扬下巴,那人提起地上的灯笼,背上书笈,正要跟去她身后时,被公仪嘉陡然伸出的手臂拦下。
沈云裳一惊,险些被监狱大门站岗的两名狱卒察觉异样。
她使劲压低嗓音道:“公仪嘉你拦他做什么,我出门的时候不是和你说了,这是我的小厮阿绪吗。”
“我在郡主府等你出门的时候就想问了,你本就是冒充他人潜入大理寺,还带个小厮在身边做什么,你看大理寺有几个官员会带小厮婢女上值,少卿也就算了,齐司丞办公时便甚少有人在身边伺候,连个端茶水的都没有。”
沈云裳不想同他拌嘴,扯开他的手臂,把这小厮带过来,接过小厮手中的灯笼,从腰间取出火折子,一吹气把灯给点着了。
公仪嘉冷不丁地提醒一句:“大理寺令只有一个,狱卒不见得会放你俩进去。”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处突得冒出一团火光,守门的两个狱卒原本昏昏欲睡,被这光亮一震,重新打起精神。
“是谁?”
“是劳狱史吗?”
沈云裳一拱手,亲亲热热地把鱼符递上:“两位兄弟辛苦了,罗都知命案有了进展,我奉齐司丞的命令,前来问犯人沐阳几句话。”
狱卒知道他经常过来,扫了一眼鱼符,做了个请的手势,却又紧盯她身后那个多余的来客。
“劳狱史自然去的,只是鱼符仅有一个,后头这位咱们十分眼生,冒然进去怕是不妥。”
沈云裳抬起胳膊,晃动着毫无知觉的半截前臂,声音里透着哀伤。
“我前几日去大慈恩寺烧香,下台阶时摔坏了胳膊,连笔都抓不稳,这孩子是在食堂帮忙洗菜的杂役,我一时找不着帮手,便唤他给我背下书笈。”
眼见劳狱史身受重创,如此难为情了,狱卒只好作罢。
“既是不便,那也只得有人陪同,伺候笔墨了。”
厚重的狱门轰得一声打开,两位狱卒后退一步,请他们进去。
沈云裳拉住身后人的手腕,眉开眼笑道:“多谢,改天请你们吃酒。”
一回头正想嘚瑟两下,公仪嘉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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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狱关押的除了金吾卫送来的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最多的还是犯下重罪的朝廷钦犯,尤其是需要重审的死刑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