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疯玩了一整天,到日头西斜才回到村里,梁六机灵,先去私塾看了一眼,瞧见王老师一个人落寞地坐在讲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课本,手边放着本来要发下去的当天作业。梁六得意坏了,心想这王老师终于被我治住一回了。哪料一进家门,叫她爹二话没说按在板凳上,被打得鬼哭狼嚎,屁股开花,大娘在旁边劝也劝不住。直打到梁六哭都没力气,只剩小声抽噎,又怕动作牵连到伤口,忍得小脸通红。
一周多没去上学的梁六,能下地的第一天,就被她爹揪去给王老师道歉。梁六站在教室门口等老师放学,忍受着孩子们暗含嘲笑的目光,面上翻个白眼装作不在意,心里委屈死了,于是加倍怨怼劳什子的王老师,一想到还要给他道歉,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王老师没让她道歉。
王老师说抱歉。
等整个班的孩子都走了,王老师才收拾了讲义,走到她跟前。没等梁六开口,他就长叹一口气,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
“王老师向你道歉。一个班的孩子都不见了,我实在担心他们的安危,一时气急攻心,才去找了你爹。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老师,好吗?”
梁六从来没得过这般闯了祸后轻声细语的待遇,有点呆呆地抬头看老师。王老师今日难得穿了一件月白长衫,他人生得俊秀文雅,月白又及衬他的肤色,整个人亭亭玉立,像池塘里最挺拔的菡萏,像天地间一缕银辉,却又披着太阳的温暖。这位有温度的月色眉目俊朗,唇角微微噙了笑,问她:“行吗?”
“行。”
梁六心说,这顿打好像不太亏。
“那我们再打个商量吧,”王老师说,“如果能好好学习不捣乱,两周后的期末考,你要是全班第一,等放假了,我带你去省城玩。”
梁六的眼睛从锃亮到暗淡,耸拉着脑袋说:“王老师,您明知道我功课不好。”
连辫子都没精打采地垂在胸前。
“不想带我去就直说,我又不是没去过。”她赌气道。
“成绩不好是因为你从来不认真念书写作业。我记得我说过你很聪慧,有念好书的资本,如果能用功一些,考个好成绩不在话下。”
王老师看着仍然低垂的脑袋,想了想道:“这样吧,你要是有时间,放学了就来找我补课,怎么样?”
梁六这个年纪,好赖话当然听得出来,闻言抬起头来,瞪大了一双杏眸,“真的吗?谢谢王老师!”
一学期不好好听课的人,想在两周内补回来,自然不容易。梁六身体力行了一番头悬梁锥刺骨,终于还是在两周后忐忑地坐在了考场上。
04
腊月二十三,王嵩信守承诺,带梁青絮进了城。
往日进城,多是三叔带她走街串巷买药材,或是在三哥打工的饭馆大快朵颐。
这还是梁六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去了解城市。
王老师带着她大清早就出发,赶午饭前到城里,见到了在流水线上劳作的纺织女工们;见到了报社里忙碌的女记者,为了新闻版面和主编据理力争;见到了电报局后台的技术一流的女接线员,她说自己年年比拼都是局里的最快手速兼最高准确度。
从电报局出来,青絮说带他去梁三的饭馆,“XX饭馆,就在福音街上。有我哥在,咱们能吃上全城最好吃的饭。”
“全城最好吃?这么大口气。”王嵩笑着弹她脑瓜崩子。
“我哥说的。”青絮骄傲地挺起胸膛。
没走两步,碰上舞狮团表演,青絮走不动道了。
“要看吗?我们可以去对面茶楼上坐会。”王嵩笑道。
茶楼二层视野果然好。
刚坐下,王嵩问了伙计哪里解手,交代青絮在这等着哪也不能去,就出门了。
没几分钟,他从拿着两串冰糖葫芦回来,额头上还微微冒着汗。“吃吧,中午就看你嘴馋了。”
青絮兴高采烈地接过,“谢谢王老师。”
又小声道,“我刚看到电报局门口也有,但没好意思要,王老师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听到“电报局”三个字,王嵩的手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无奈地叹气笑道,“夸我呢骂我呢?”
“夸呢,我爹就这么说,蛔虫。”
回村的路上,王嵩和青絮大包小包拎着梁三硬塞给他们的礼物。
“青絮,今日进城玩,开心吗?”
“开心。逛了好几个地方,吃了糖人、糖葫芦、大排骨。特别开心。”
“有见到让你开心的人吗?”
“三哥。”
“还有吗?”
“还有电报局的姐姐,电报局可真是个好地方。”
“青絮长大了也想在哪里工作吗?”
“想。”她顿了顿,“但我可能不行。”
“为什么?”
“村里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