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的脑袋快要垂到胸口,我大气也不敢出。
那一瞬救命的解药变得丝毫不重要,脑子里止不住地浮现出那些陈旧的画面,只想逃出院墙,一时又急又怕,死死攥着枯萎的藤蔓,不注意割破了手。
脚步声越来越近,假山的前头就是走廊,我们只要贴着岩石,悄悄地更改位置,就不会被发现。至于怎么出去,找到车夫是正经,实在不行混在戏班子里也成,我们这身衣服,扔在人堆里肯定认不出来……
这般想着,天公却不作美,眼睁睁地看见云朵飘走,园子里的东西全都暴露在阳光之下。脚尖的影子不长不短,烙印一样刻在小路上,我只能祈祷经过此处的几人不追究细节,以及自己的身形长得像附近的某棵树。
“穆将军在这个节骨眼上赶来,可是要安某效劳啊?”
略带虚弱的嗓音近在咫尺,假山前露出黑色的半幅道袍。他停住步伐,似是回望后头那人。
我和青羽对视一眼,心中冷笑,早就猜这人大难临头却不跑是私下有生意做。康国并无穆姓将领,葑台百姓一提到穆字,无不心惊胆战地往南边朔州卫上想,我也不例外。要真是那个穆昀,他都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皇城,康国离死期也不远了。
“侯爷当真愿意为大昭鞠躬尽瘁?”
将军许久才淡淡地问了句,语气并不尖刻,却冷若冰霜。
“当真……咳咳,将军要是看得上安某,鄙人哪有错过保命良机的道理。”
将军笑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枯叶从枝头悠悠飘落到小径上,正压在影子的头顶,我生怕他们往地上看。
“去屋里说罢,人多眼杂。”
他这一句抛出,青羽都快被吓哭了,这园子里哪有什么旁人?
我用眼神安抚她,没关系,人家就是习惯性找个借口进房,母亲从前也总说这样的话……
果然安玉边咳边道:“将军开玩笑呢,安某今日在坊口迎将军,特地叫下人们都散了,除了枝上的喜鹊、地下的蛐蛐儿,谁也看不见您。”
将军便道:“倒是我多心了。侯爷今日请了戏班弹唱?”
他举步向回廊走去,黑靴无意踩住那片落叶。我一动不动,像被他压住了脑袋,目光透过岩石上的小洞钉在他的鞋底。
靴子终于移开了。他们没有注意到小路上的影子,我松了口气。
“是,不好叫人看出我先前不在府里。还有一事……咳咳……”
将军听起来十分体谅他,打断他的咳嗽:“侯爷的哮喘又犯了,屋里闭塞,干脆就在这儿一并谈完,园中景致甚佳,茶也不必喝了。”
我心中霎时一紧。
安玉踌躇半晌,道了个好字,他现在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紫金侯有哮喘,一个敌国将领倒清楚得很,这人平日炼丹炼得勤快,很少有人晓得他有这个病症。
“侯爷想保命,此非难事,穆某奉命从葑台赶来京城,无非为了侯爷几句话。本月中旬大昭军士等在南门外,只需侯爷率几百人请降,士兵便不会动皇城一分一毫。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紫金侯,陛下要是高兴,增加采邑也说不定。这样一桩美事,望侯爷考虑详尽。”
安玉先为难了一阵,“这……请降历来用的都是有官职实位的人,安某不过一介闲散道士……怕是不能服众啊。”
他竟连面子上推一推这卖国大计都不肯。青羽瞪着眼睛,绣口微张,仿佛下一刻就要骂出来。
将军钦佩叹道:“虚爵?侯爷十年来掌控京城的赋税刑狱,竟还没有服众么?”
安玉被他一激,又重重咳了数下,“好,好……”他嗓门提高了几分,“安某的名声早就烂在大街上了,不在乎再多一件。只是,我要在助你开门后离开康国,你们皇帝需用礼迎我,无论大小官职,我只要城外道观一间,道童二十人,朝中不得有人阻碍我炼制丹药。”
我暗暗称奇,他是把脑子炼坏了吧,这辈子的心头好只有他的仙丹,难不成吃了真能白日飞升?
将军也和我一般想法,应下他的要求,感兴趣地问:“侯爷闲居时都炼些什么药?听说贵国先帝和郑贵妃因上贡的仙丹万分器重侯爷啊。”
琵琶和牙板不知何时停了,园子里寒风凛冽,檐角挂着长串的冰凌,在冬阳下一滴滴融化,如泣如诉。
“将军有想做的事,或者想见的人吗?”安玉幽幽道。
不待对方回答,他便继续说:“我的丹药不能使人长生,但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寿与天齐,便是晴天霹雳,也能空手接下。”
将军笑道:“听上去神乎其神。”
“先帝、贵妃,包括安某自己,此生都脱离不了这样的诱惑,这天子脚下,百里皇都,有多少东西是肉体凡胎求不得又不能求的,他们只要稍稍沾上一丁点儿虚幻,在梦里看过自己想成为的模样,想过的日子,那滋味……啧啧,一辈子都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