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一盆杯盘碗碟放到厨房,我恹恹地走回屋里。青帘后新添一盏油灯,橘色的光芒染上炭火的暖意。
期弦端坐在小桌边,面前一只陶壶,两只酒杯,影子映在土墙上,孤零零的。
我褪下外衣,卷起袖子喝了一盅,辛辣的液体从舌尖烧到胃里,全身都热起来。
“这个给你。”
我接过他递来的柔软毛皮,小心翼翼地展开,原来是件棕色的狐皮围脖。
期弦抿了一口烧酒,长长的眼睫垂下来:“你可以为看丢的三只鸡报仇了。”
我十分惊讶,止不住地开心:“你什么时候抓到它的?”
他笑而不答,眼里流出泰然自若的神色,给我斟了满杯。我一边啜着,一边眉开眼笑地摩挲上面稀疏的针脚,不知他是怎么处理的,一点气味也没有。
“从前父亲和大哥带我出去打猎,秋天的山里到处藏着狐狸,它很聪明,不像鹿那样好抓,但人总能想出百十种法子置它于死地。天元二十三年的重阳节……”
我扶着额头,眯着眼回忆,“不就是秋狩么,我也去过。”
他回想了一会儿,“是,你也去了,和他一起……”
“和谁?”我好奇地问。
期弦漆黑的眼睛凝视着我,像两潭深不见底的井,“桑桑,你真的不记得了?”
他习惯了在外人面前这么称呼我,第一次私底下这么叫,我觉得他喝醉了,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别动。”他颇为无奈地握住我的指头,“不许喝了,还以为你酒量多好。”
“你也别动!”我低声嘟囔,“晃得我头晕。”
他薄薄的唇弯起来,“……他也让你喝过酒。”
“谁?”我迷迷糊糊的,他的声音如在雾里。
他说了三个字,我仰着脸,蹙眉道:“颍川王是谁啊,不认识。”
我们沉默地一杯接一杯,农家酿的酒很烈,越喝脸上越烫。我身子发沉,仰倒在褥子上,喃喃道:
“你说母亲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她以前不是现在这样的,我小时候她还抱过我……是因为弟弟吗?是因为他吗?”
烛火灭了,房里陷入黑暗,木炭在火盆里噼啪作响。
期弦推了我一下,“桑桑,等会儿再睡,子时就到了。”
我茫然地撑开眼皮,上方一个影子将倾未倾,我伸出手,指尖触到柔软的皮肤,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小将军,你的眼睛真漂亮。”
他开口说了什么,嗓音带着微醺,被淹没在窗外乍起鞭炮声里。
“小将军,你对我真好。”
他缓缓地支起身,靠在床边,“我对你不好。”停了须臾,含糊道:“你知道吗,你父皇答应我……”
我兀自爬起来,差点从床沿摔下去,“谢谢你当年把我从道观里救出来。”
外头一声锣响,子时终于过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我摸着围脖的皮毛,他像是睡着了。
“不是我,”等了很久,他低低重复道:“救你的,不是我。”
“我没记错,要不是你来的及时,安玉早就——”
期弦长长地叹了口气,捋顺我的头发,俯下脸柔声道:“桑桑,离我远点。”
*
一宿无梦,醒来时如置身火炉,热气熏蒸得大汗淋漓。被子不停地晃动,我费力地抽出胳膊,凉丝丝的风格外舒适。
“期弦……”
前额覆上温温凉凉的东西,我撇过头,喉咙焦渴:“这是哪里?”
他收回手掌,“昨晚你起烧了,应该是饮酒后毒性发作,我与那家人说带你进城找大夫。已经往北走了三个时辰,再过一会儿就到灵池县了。”
趁这个时候找借口离开,倒是顺理成章。马车很简陋,他不得不退出车厢驾车。我拿起水囊润润嗓子,百无聊赖地瞪着摇动的车帘,冷不防问道:
“你没有杀人灭口吧?”
外面沉寂了一阵,“这种时候灭口,得不偿失。我们在村里半个月,都没有人来找麻烦,暗中必定有人相助。”
“谁那么好心?”
“不知道。”他仿佛毫不关心。
我在被子里摸索着,用脚把围脖勾上来,垫在后脑勺,还是没有一丝力气。然而我不想再睡过去,半阖着眼同他有一遭没一遭地说话。
“小将军,你对我这么好,有什么目的?”
他抽了一鞭,车速顿时快了很多,“臣只是奉命行事。如今昭国退兵,让公主平安到达白渠,取得解药,就是臣的目的。”
新年的第一天,日已过午,原野上的雪又多积了半寸,下车时不注意将鞋子陷了进去。期弦及时扶住我,牵马进了城,确实很像送我进城看病的样子。
心还咚咚跳着,我忍不住回头瞅了眼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