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变了又变,静静地凝视着我,分明是我曾经最熟悉的面容,我却手脚冰凉,毛骨悚然。阳光被屋檐阻断,他的眉眼陷在一片深水般阴影里,看不真切。
须臾的时光就像一百年那样漫长。
“王爷费心。”
他对仆人淡淡颔首,转身进了王府,终已不顾。
卢令一把揪过我,脚下生风地在巷子里跑起来,七拐八弯地拐出朝臣的宅邸,约莫又走了两炷香,来到一座闹市中年久失修的土地庙,里头幸亏没有人。
“刚才听路上的人说,城门已经关了,谁也出不去,只能在这等到明日,用摄政王的石头试试看。”他龇牙咧嘴地躺在稻草上,这里原先可能有乞丐居住,放着空火盆。
我叹了口气,手上捻着一根枯草:“你那么怕他做什么?我看你腿都软了。”
卢令坐起来,捂着嘴小声嚷嚷:“你不也怕他吗?我是想起他当初救你的样子,身上插着支箭,满身是血,还骑着马追我,眼睛像狼一样……吓得我做了好几天噩梦。”
他爬过来,可怜兮兮地从面具下望着我:“我错了,不该提这事儿。咱们在这里等青羽,一起出城。”
“青羽是郡主,她过得好好的,作甚要走?你是卢家的人,应该留在白渠。”我尽力把期弦从脑子里扔掉。
“你见过谁把亲生女儿当成养女?”卢令气呼呼地道:“伯律在绲戎入教,那边教义很严,他娶了中原女子,生了孩子,本是保不住长老之位的。那老东西犯了大戒,才被教主给留在虞国,现在青羽回来了,他竟然还是不认……”
“青羽给他立了什么大功?”我犀利地问。
卢令哑口无言,很久才道:“她会跟你说的,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我要护送你出城,这是我的任务。”
“沈筠冲给你的任务?”
他不说话了。
“卢国舅怎么样了?”我转移话题。
他的眼睛里泛起泪光,“爹爹昨天把我叫到房里,让我好好在宗门里清修,什么都不要管,他说少宗哥哥会照顾我的。”
我点了点头,“听你爹爹的话。”
破窗纸传来一声鹧鸪叫,卢令飞跑出去,搀着一个负伤的女子进来,“桑桑姐,药!”
我拆开包袱,把小药瓶摆在地上,卢令紧张得要命,揭下她的面巾,露出青羽失了血色的脸。
我把金疮药交给卢令,他却脸红地摆手:“不不不,麻烦你了,我不可以碰她身上,她也是教徒……”
那绲戎的女子得了病,大夫岂不是袖手旁观?但看他急得团团转,我只好解开青羽的衣裳,把药粉倒在肩头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手指下的皮肤颤了颤,我冷着脸道:
“你现在可以说了吧?到我身边是为什么。”
青羽褐色的大眼睛盈满泪光,惨白如纸的脸颊泛起羞愧的红晕,恳求道:“姑娘,你别赶我走,我随你离开白渠,以后都听你的话。”
我抽出手,抱膝坐在一旁:“这四年我对你仁至义尽,但凡我有的,都少不了你一份,你却如此报答我! 伯律到底让你干什么?你不说,我就当从没认识过你,咱们出城后各过各的,两清。”
卢令叫道:“桑桑姐,你别这么凶!”
“是谁在谷山跟我说不认识青羽的?从我这里套话是吧,当我忘了?”
他偃旗息鼓地没声儿了。
青羽的伤口不再流血,强撑着跪在地上,不停地冲我磕头,我看着心烦,按住她:“你别动,有这功夫赶紧解释,我又不是不听!”
两行清泪滑落下来,她低声抽泣:“我从小就被送到幽明宗练武,连王爷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抱着我哭得昏天暗地,仿佛是我捡到她那天惨兮兮的样子,更可怕的是卢令也跟着她一道抹泪,背过身掀开面具擤鼻子。我实在受不了他们两,暴躁地让他们安静,别引来追兵。
原来青羽虽然是伯律的亲生女儿,却没有名分,也不为伯律做事,反而被宗门分到安玉手下。我这才知道安玉的势力不仅在康国很大,在虞国更大,他和伯律是焚和教在中原的两个鼎鼎有名的大长老,安玉管商会和钱庄,伯律一心政事,两人互相制衡。摄政王没有子嗣,前些年关系缓和时,为表诚意,就把女儿派到安玉手下做人质,给安玉卖命。
“侯爷……”我眼神阴沉,她忙改口道:“安玉防着王爷,没叫我做什么事,只是四年前把我放到姑娘身边,要我无论如何找机会把姑娘弄到京城去,事成之后,我就可以回虞国了,王爷也答应把我娘接到府里,一家团聚。”
我忍不住道:“你们宗门真奇怪,亲父女都能拆成两派,你回虞国,摄政王居然也能让你入府。”
卢令插嘴:“绲戎那边很重诺,青羽姐在安玉那儿吃了许多苦,摄政王让她做人质,答应她的事,就必须做到,不然教主知道了,要夺了他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