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和元年三月,疲敝已久的康国如一汪死水,惟有从北方传来的消息掀起短暂惊波——虞国易主,戎人称帝,世间再无郑姓皇族。大街小巷人心惶惶,昔日繁华无比的帝都岐原,如今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天已向晚,葱茏细柳将皇都笼罩在一片嫩绿的春烟之中。自南边的旬阳门到北边的应化门,二十里天街薄施春妆,车过桥头,只见淡粉轻红如云似雾,迢迢紫陌攒花堆锦,浅淡幽香携雨丝飞扑入竹帘,轻寒浸透衣角。
车子猛地一晃,我摩挲着手中的匣子,不安地问:“百升,何事停车?”
半晌没有人应答,侍卫们在和前面的人低声交涉。
一个面容粗犷的中年汉子走回来,粗声粗气道:“回禀殿下,前头拦路的是城防司李大人,说某等武官无旨进京乃大忌,请殿下拿出陛下的谕旨。”
崔斛是栎州卫指挥使,七日前和部将商议后决定亲自送我回京。他不认得我,但他认得太后与卫析,我从未想过这副容貌比过所还管用。他一介忠厚耿介的武夫,对朝堂了解无多,对我毕恭毕敬,眼下边关正缺人,他私自抽调十名亲兵赴京,确实犯了忌讳。
我自然没有谕旨,温声道:“哪位是李大人?”
“下官见过长公主。”一道尖细的嗓音响起,我一个激灵,不会这么巧……
一位面白无须的高瘦武官趾高气昂地站在树下,正是原先贵妃身边的管事太监李荣茂,当年就是他把我拽出瑶光宫,让我差不多滚到葑台去的。这些大太监比一般妃嫔神气多了,这些年一过,他竟捞了个正经官位,服紫佩金。
李荣茂吊着一双三角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阴阳怪气地笑道:“长公主莫怪小人怠慢您,今早陛下听说您到了岐原城外,就下了道口谕,若有士兵跟您进城,统统都要拿去问话。”他一抬手,身后十几名戎装整肃的士兵按住刀柄,冷冰冰地瞧着我们。
我皱眉道:“百升?”他方才怎的不说?
崔斛十分不满,往前跨了几步,几乎贴着李荣茂的脸大吼:“某等护送殿下回京,是天经地义之举,为何要当细作缉拿?长公主带玉玺北上避难,今日又将宝物送回,陛下不派人迎接却刀剑相向,这是何意?”
李荣茂用手帕拭去面上的唾沫星子,僵硬地挤出两个字:“拿下!”
“慢着!”我忍无可忍,走到崔斛身前,举起匣子冷冷道:“李大人,本宫早前就在栎州修书进京,陛下和母后若是不允本宫入岐原,本宫眼下怎会出现在应化门外?崔指挥和这十人是有功之臣,你若执意将他们交予大理寺,本宫便也一道跟去。”
李荣茂阴阴.道:“殿下请便,不过这玉玺,您得交给小人。陛下可是明说了,当初公主与反贼期弦从太庙带出的东西,须得原样交还。”
“何谓反贼?”崔斛气得面色涨红,嚷嚷道:“期老将军以身殉国,两个亲子皆战死沙场,车骑将军奉成宗遗命护主北上,如今在虞国生死未卜,如此忠肝义胆,尔等阉竖竟血口喷人!昭国兵临城下之时,若不是期氏残兵挡住京畿重地,城防司就要将岐原拱手献敌了!”
“百升慎言!”我提心吊胆地喝道,忙用眼神示意他冷静下来。李荣茂是最得宠的太监,现在又掌了兵权,崔斛竟敢在他的地盘上指着鼻子大骂,性子也太直了!
他原先在期俞手下当过副将,指挥使之位是一年前才因军功提上来的。在栎州治的府衙里,那些副官无一不赞成他陪我回京,明显打着架空他的主意,偏偏他还自告奋勇往火坑里跳。我虽感激,却着实替他捏一把汗。
李荣茂额角青筋一跳,眼看就要大发雷霆,我深吸口气,婉转一笑,“李大人,崔指挥词不达意,本宫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殿下!”崔斛望着我,眼神满是震惊,甚至流露出一丝失望。
我心中酸楚,避开他的目光,继续和颜悦色地道:“父皇临终前召期弦进宫,这事儿李大人也清楚。若不是父皇的意思,守太庙的死士断不会让外臣进入大殿,拿到玉玺。如今完璧归赵,我一介女流,拿着它毫无用处,必定要重新请入太庙。”
见他无动于衷,我走近几步,离他不过数尺,略略压低声音:“本宫自当请示陛下与母后,父皇曾言,传国玉玺一旦拿到手中,玉在人在,玉亡人亡。不过李指挥不是寻常人,要拿也可以……”趁他听得入神,我猛然抽出他腰间的佩剑,寒光一闪,剑刃已抵在颈上——
“那就劳烦大人带着本宫的脑袋,去集露殿向圣上复命!”
剑刃渗出一缕血红,李荣茂面色煞白,往后退了几步。
他再横也横不过我手中的玉玺,这种怪物最是欺软怕硬,顾首顾尾。
“殿下不可!”崔斛惊慌地大叫起来,栎州卫们也噗通跪下,接连高呼:“公主三思!”
他们嗓门极大,引得应化门外巡逻的侍卫和路过的官吏纷纷驻足,李荣茂左顾右盼,终究有些怕了,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