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心脏提到嗓子眼,记忆中数段过往轮番而至,紧张得手心濡湿。我还是很怕她,即使她真的生了病,我也一万个不敢近前。
自打我四岁开始,她就没有让我近过身。
房中寂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她在榻上轻微地呼吸,时不时艰难地咳嗽几下。
我用尽力气,踏出一步,又一步,掀开帘子坐到榻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里却是一惊。
不过三月未见,太后的容貌竟老了十岁,面颊红润尽褪,白皙光洁的额头出现了浅浅的纹路,唇色像秋天的玫瑰花瓣那样枯萎下来。然而她还是美得惊人,那是种与生俱来的风情,任何人看着她那双波光潋滟的眼睛,都会以为自己是个讨她喜欢的人。
她思索着什么,摩挲着腕上的翠玉镯,密长的眼睫翩然一抬,幽幽注视着我。我被她盯得发慌,低下头,心里直打鼓。
“你都知道了吧?”她的眸中忽然渗出晶莹水光,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那样期盼地望着我,紧紧地攥住我的双手,“桑桑,我不怨你跟期弦逃到虞国,你能回来就好,你生我的气,我从来都明白。我……我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有了你弟弟之后,我就爱他多些……我心里一直把你当成亲生的孩子,都怨我,没教好你……我这病好不得了,桑桑,你能不能原谅我?”
什么叫第一次做母亲?普天之下,有多少个第一次做母亲的女子,有几个像她这样?
我心中冷笑,她难不成以为我失忆了,从前那些事都忘了么!
“母后说哪里的话!”我眼圈一红,“这一趟虞国走下来,我算是看清了人心,哪里都不如自家好。在外九死一生时,念起母亲幼时待我的恩情,方才察觉只有家里人是真正替我打算。期将军同我说,父皇临终把玉玺托付于他,劝我跟他北上借兵,我就糊里糊涂地信了,谁知,谁知他……”我想起在虞国死里逃生的经历,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忍不住抽泣出声,扭头举袖拭泪。
“好孩子,别哭了。”她爱怜地抚摸着我的脸,指尖冰凉,我一颤,还是没躲。
“当日听闻你成婚的消息,我和析儿都不赞成,母亲就是虞国人,知道那是虎狼之地,你一个小姑娘,如何应对呢?我准备了些衣裳头面,本要让你弟弟送过去,可这孩子,他倔呀,满朝都是需要安抚的文臣武将,他一狠心,把宫中的财物都赐下去犒军了,连母亲的嫁妆都散了……桑桑,康国的现状你知道,国库被你大哥挥霍一空,又打了败仗,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银子。”她叹了口气,两行清泪从如玉脸庞滑落,“实在是委屈你了。祖宗保佑,我侄儿保不住,可女儿平安回来了,往后你若有中意的郎君,尽管让析儿做主。”
我扯出一个笑,“弟弟还小,需要我帮衬的地方多,我得看着他及冠,才能安心嫁人。况且,我还想多陪陪母亲呢。”
太后摇摇头,凄然道:“只怕母亲等不到那日了。桑桑,你有这份心,是极好的……”她捂住脸哭得梨花带雨,将一份明黄的折子递给我,“母亲实在不愿你离开身边,可你弟弟,他,他——”
她剧烈地咳起来。
我忙给她顺气,一手翻开奏折,粗粗扫了眼,胸中蓦然一沉。
这份奏折是宣州知州孙鸿递上来的,说开春以来多雨水,城外士兵的尸骨来不及掩埋,几处重镇发了瘟疫,其中以州治洛邑最盛。车行百里,尽是荒村孤坟,白骨露于野,回雁不敢留。
——民不安其业,不守其居,绿林盗匪横行,更有乱党集于大镇,号为抗敌,散播流言。陛下德行昭昭,臣恭请圣驾亲临宣州,抚慰民心。
太后歉然地揽住我的肩,我只觉那双泫然欲泣的美目没有丝毫温度:“昨儿几位老臣提议,长公主破格在京城开府不合规矩,还未去过封地,如若陛下不能亲去,皇亲国戚也可。析儿身子骨弱,日日都要服汤药,你又刚回京,没歇个几天,我寻思太后这名号也管用,本欲亲往,可病来如山倒,竟连榻也下不了。”
我手脚如冰,再也做不出微笑的模样,僵硬开口:“我去。”
她神情惊异,似悲似喜地道:“桑桑,你若不想去,母后绝不逼你,明日就让析儿同他们说。”
我替她掖了掖被角,“母后保重身体,这天气乍暖还寒的,您要是染上了病,女儿就是不孝之人,万死莫赎。”
昨晚宋憬已经提醒我了,我不该再震惊。
太后不再言语,躺回枕上,缓缓呼出一口气。她的唇边露出两个明媚的梨涡,衬着眼角闪动的泪光,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你这孩子,嘴上说不生母亲的气,其实还是恨的。传旨那人同你说了不?母亲是真心想见见你,这些年聚少离多,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我站起身,解开素白的袍子,海棠红的宫裙迤逦曳地。
“母亲喜欢这个颜色吧。”我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笑得十分无害。
她却似看见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