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我,一双黑眸笼着灯光,润泽似玉,“当心脚下。”
他把手里的灯笼抛上墙头,我伸臂勾了,心中升起一股暖流,拿起木柄时,听到他极低地说:
“这天气乍暖还寒,公主千万保重贵体。”
我再抬头,人影已经消失在花窗那头,只有蛛网在风中微微颤动。
*
沐浴后躺上床,忧心忡忡地睡到一半,硬生生给饿醒了。我抱着被子发了会儿呆,想起宋憬的话,披衣下地,轻手轻脚地绕过外间打盹的侍女,摸了出去。
我住的是二进院子的主屋,耳房连着个小厨房,是给下人做饭用的。夜半三更,里头的灯还亮着,两个婆子围着灶台打牌赌钱,不想我会亲自踏足这种地方,慌慌张张被逮个正着。
大户人家给下人立规矩,往往禁止赌博,这些人明里恭恭敬敬,背后很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冷着脸训斥完,摸出一袋碎银子拍在桌上:
“你们的月钱是宫里定的,自家病丧嫁娶,但凡不够用,着佳蕙、檀音二人通报本宫一声,短不了你们的用度。本宫夜里浅眠,时不时须人做些宵夜,赏钱另算。”
那两个婆子见我不罚她们,又得了钱财,喜上眉梢,殷勤地问我想吃什么。我拾了张小马扎坐下,开口要了碗清汤馄饨,脑子里却想起郊外林子里外脆里嫩、滋滋冒油的烤兔肉来。
……我没事想那个干什么!
馄饨很快端了上来,我饥肠辘辘,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与她们寒暄几句,两人自告奋勇轮流在小厨房当班。我满意地端着另一碗馄饨回去,屋里静静的,烛火明灭,檀音仰面睡在榻上,值夜的佳蕙歪头靠着圈椅,闭目养神。
我盯着她看了片刻,将碗轻轻搁在桌上,她身子一抽,立时醒过来:
“殿下……”
“嘘。”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吟吟地按住她的肩,低声道:“我去用了些宵夜,想起你值夜,便带了点回来,填填肚子吧。”
佳蕙震惊又感激地望着我,我目中流出怅然之色,继续道:“你生的很像我原先的侍女,她跟了我八年,我们在虞国失散了。”
榻上的檀音翻了个身。
我施施然走回暖阁,哼着小曲儿解下裙子。佳蕙跟了进来,又是倒茶又是端水漱口,我笑道:“你去睡吧,早些起就成。”
她方才退下。
我重新躺回被窝里,安安稳稳地闭上眼。
*
翌日辰时,宫中果然来了懿旨,宣我进宫。
传旨的太监满面忧色:“太后病重,十分想念公主,公主穿得熟稔些,好叫她心里欢喜。”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嘴上连连称是,让侍女尽心尽力地打扮。檀音比前几天勤快许多,拿起一条海棠红的宫裙在我身上比了比,巧笑道:
“奴婢听宫里的嬷嬷说,太后年轻时可喜欢这颜色,成宗每每瞧了都赞不绝口。”
我接过佳蕙递来的牙白披帛,轻斥:“好大的胆子,皇兄宾天不过三月,就拿这色儿来糊弄本宫。宫里清一色披麻戴孝,你存心叫本宫难堪?”
檀音噗通跪下,忙不迭磕头:“是奴婢糊涂了,公主饶了奴婢这回吧!”
我坐在镜前,慢悠悠地插上一根素白玉钗,“起来吧,本宫知道你是为了太后着想。你把那裙子带着,母后想看,本宫就在她面前穿上。”
鸾镜里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我知道自己长得像她,却不知上了妆会这么像,恨不得立刻拿水洗掉。
国丧刚过,卤簿从简。公主府的十六人抬着轿子,跟太监往宫里走,到了地方我才发现错怪侍女了。
哪里是清一色披麻戴孝?也就是穿得素净了些,我一身的白,反而在宫女里分外醒目。佳蕙管不住嘴,和我说大臣们给仪旃送了个下谥“灵”,新君继位时将他大贬一通,宫内只服三月的孝,已经结束了。
阳春嘉月,正是禁庭一年中最美丽的时候,我走在阔别多年的宫道上,一路姹紫嫣红,莺歌燕舞,心境早已不同当年。不苟言笑的父皇死了,横行霸道的太子也死了,炼丹的面首跑去绲戎,只剩下东山再起的母子二人。
瑶光宫翻修一新,开国太.祖亲题的牌额气势凌人地架在梁上。小时候每次来这里我都很害怕,因为母亲总能挑出我的错处,经常莫名其妙对我大发脾气,饿上一顿,罚跪到深夜。
我总是觉得,她不是不喜欢我,而是恨我。
白发苍苍的女官把我引进东暖阁,带着侍儿们退下。阳光在帷幔上勾勒出女子曼妙的侧影,太后斜倚在软枕上,伸出一只细瘦的手腕,撩开一角纱帘:
“来了呀。”
她低咳几声,嗓音带着沙哑,低柔婉转。
淡淡的药味弥漫在空中,我记得她向来厌恶这个气味,要是喝完药没有及时通风熏香,扫洒的宫女必定要皮开肉绽。
“过来给母亲看看。”她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