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杀!凭什么戎人能荣华富贵,我们劳碌一辈子,连老婆都养不活,还要把孩子送给他糟蹋!”
“杀了他!”
姑娘手中的茶杯当啷砸在桌上,茫然地望着我。
不过眨眼间,场面已然失控。维持秩序的官兵高喊肃静,却无人理睬,被人推倒在街上。
“这可真不好看。” 我攀着阑干叹道。
灰色的天空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从四面八方涌来,石头、泥巴、枯枝烂叶飞在空中,将渺小的牛车牢牢网住。无数只手拉扯着骑士们的衣服,那六人徒劳地用胡语斥骂着,长鞭当空甩出,却如同抽进了沼泽地里,怎么拔也拔不回来。
他们的武器,就这样轻而易举、难以置信地被夺走了,犹如狂风带走一片枝头的落叶。
这些平凡普通、往常走在路上连话也不说一句的百姓,此刻竟变成了力大无穷的战士,他们的眼里燃烧着仇恨,嘴里高喊着愤怒的话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展现出一副坚不可摧的神情,仿佛面对的是天下最邪恶的事物,是他们长久以来痛苦的根源——妻离子散、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庸碌无为,全是因为车里那个从未谋面的罪人!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手持杀猪刀、腰围麻布的屠夫,有从茶棚里跑出来、青衫文弱的书生,还有懵懂无知、嬉笑着朝牛车扔炮仗的总角孩童,所有人都在冲上去的那一刻忘记了自己是谁。
我几乎能听到他们内心震耳欲聋的、狂喜又狂怒的呐喊——他有罪!他终于从云头上跌下来了!他早该如此了!
牲畜的痛叫戛然而止,车子支离破碎,在眼皮底下化为一盘散沙。
一个人被揪了出来,那袭新换的暗蓝锦袍像刀子一样刺痛了民众的眼,人们高叫着,疯狂地撕扯他的衣服,苍白的皮肤很快暴露在黯淡的天光下。
我听见安玉惊慌的喊声:“快带我走!”
两个骑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辟开一条道,拽住他往马背扔去,狠命踢着马腹,高头大马嘶鸣着跃起前蹄,风驰电掣朝城门奔去。
“他要逃跑!拦住他!”百姓们大呼。
东城门离混乱之处有数十丈远,一名骑士的马腿被伸出的绳索绊住,摔倒在地,连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乱纷纷的人群踩在脚下。
看不见的鲜血在这方黑色的海域下汩汩流动,风里飘来淡淡的腥气。
最后仅剩的骑士在奔跑中回头看了一眼,似是被声势浩大的场面惊吓到,携着虚弱的安玉终于来城门前,用刀鞘焦急地撞击紧闭的大门:
“让我们出去!”
城门照例在半个时辰前关闭,为了让紫金候出城,朝廷给了他们一块令牌,见者放行。后头的人越逼越近,步伐雷动,安玉抓着金牌,高举手臂,对城垛大喊:
“开门!”
校尉在城墙上冒出头,对下方做了个手势,一个戴头盔的士兵从城门边的值所里出来,面带难色和安玉说了什么,又跑回棚子。
只见安玉身子一歪,在马上摇摇欲坠,只是这几息的工夫,他真的坠了下去——坠在沸腾的人海里。
骑士的手僵在空中,连连勒马后退。等到城守空手回来,他已和安玉一样消失在吞噬一切的旋涡中。
袖子被拉了一下,我侧首,年轻姑娘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恐惧:
“那个兵爷找不到钥匙了吗?”
我说:“谁知道呢。”
“这些人……”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从来没看过他们这样,我,我看到爹爹了,他也在里面……虽然紫金候做了许多坏事,可我为什么觉得,现在这样很可怕……”
“告诉过你,热闹不好看。”我眯着眼,目光钉住浮出海面的一具躯体。
安玉被剥得精光,下方的波浪将他推回了集市口,那里有个卖猪肉的露天摊位,幡子下支着一排九尺高的木架。
肉已经卖光了,取而代之的,是人。
六个赤条条的人,像分割过的肉块,被铁钩悬挂在架子上。
安玉看着他们残缺不全的尸体,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嘶吼,而后自己也被吊了上去。他起初挣扎得很厉害,到最后力气用尽,奇诡地安静下来,变形软塌的双腿抽搐着,鲜红的血从颈后淌下来,红红白白煞是醒目。
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的脸。
我托腮端详了一会儿,还是隔得太远了。
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脑袋勉强往左偏了些,流血的右眼对着我的方向,迸发出极致的恨意,嘴巴一张一合。
——我诅咒你。
我举杯,含笑遥遥一敬。
——是侯爷自己不要全尸的。
一枚石头击中了他的面部,他眼中的光倏然被血水扑灭了。
之后,便是血淋淋的屠宰。
刀,木棍,石头,一齐往木架上劈砍砸去,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