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外间走动。
“陛下,卯时了。”宦官在帘子外唤道。
我心虚地碰了一下他的拇指。
那宦官喊了三声,伊涣还没动静,眼看宫人就要进来了,我慌张起来,这时他才费力地撑起身子盯着我,一头乌发泻了满枕。
我咽了口唾沫。
那眼神,是真的要杀了我。
*
我在紫宸殿住下。晚上大闹一通起了作用,伊涣让我搬到朝东的碧纱橱里。窗外鸟语花香,风景甚美,只是初夏蝉声聒噪,扰人安宁,我本是不计较这些的,可他偏要给我添堵,下朝回来看见我在读邸抄,幽幽道:
“这间居室死过八个宫女,宫里传说她们的魂魄化成蝉,在树上看着屋里的人。”
我朝他一笑,指着自己眼下,吐出三个字:“黑眼圈。”
他立即扭头瞧向落地镜,瞬间青了脸色,摔了帘子出去,留下一股淡淡的菡萏水气息。
厚厚一摞邸抄是他放殿里的,我闲来无事一页页翻看。昏迷时喝得药很管用,力气一丝一缕回到身体里,脾气也好了起来,连万木春来请我的脉,我都没骂他。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在我面前:“公主啊,都是上头逼我隐姓埋名到康国打拼的,我比谁都关心公主的身体,您就看在我把飞光一路牵到洛葭、天天带它上街遛弯的份上,原谅我吧!”
“你本名是程千帆?”我看着脉案上的落款,“我还是叫你万木春好了。我比你主子大方,你又没给我下毒,作甚要怪你。当日许姬临产,我让朝槿去找你,你去哪儿了?康国现在的局势,你知道什么都说出来。”
万木春做贼似的看了看门外,我扶额:“你怕他干什么?你跟我讲的这些事,他又不是不清楚,我就是不想问他而已。”
他做出一副完全理解的模样,絮絮叨叨地说开。原来那日朝槿根本没去找他,而是拿着长公主令牌出宫找了期弦,对期弦说我临时得知太后要设局,求他这个亲信半途折返,动用兵权救我们两条命。
“期将军是个君子。”万木春目光复杂,恢复熟稔的语气:“我听说西宫着火,赶来时正看到你坠楼,吓得我魂飞魄散,刚想着怎么捞你,期将军就已经跳下河了,一下去就再没上来。唉,我当初为什么要给他送钟呀!”
羽林卫没找到我和期弦,太后大发雷霆,杀了闯宫禁救驾的士兵和两百名宫人,当晚就把公主府抄了个底朝天。她又搬了具泡发的女尸冒充我,昭告天下长公主罪有应得,已经薨了。青鸢他们费了好些功夫才把押在牢中的万木春救出来,告诉他我还活着,让他赶紧救人。
“我寻思,万一你挺不过去,陛下看在我照顾飞光的功劳上,或许会留我一命。他睹物思人,说不定会心软……我就死乞白赖让青鸢把马也偷来了。”万木春讪讪道。
我忍不住道:“你那么怕他?”
万木春瞪着我:“祖宗,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你就是……”他压低嗓门,“你就是要他的命,他也舍得给。”
“你胡说什么呢!”我板着脸道,“我现在寄人篱下,可管不着他,再说我和他清清白白——”
万木春激动地拊掌:“清清白白!天啊,清清白白!”
我红着脸拍案而起:“说正事!……青鸢把我捞上来,那她有没有看见期弦?还是把他杀了?”
万木春咳了一声,“没有。”
我不依不饶:“期弦遇事变通,他知道闯宫禁是个什么罪名,既然没找到我,就不可能再回那个龙潭虎穴,最好的法子就是避一段时日,等风头过去再做打算。太后对外宣称我死了,却肯定期弦还活着,居然大方到不计前嫌,只要他投案自首就既往不咎,说明他对太后一定还有用处。”
安玉在大牢里对我说的话犹在耳畔,我的确太轻敌了。从虞国回来后,我六个月间只见过太后两次,我只听说她缠绵病榻、十分凶险,根本想不到她有那么大的胃口,也想不到她竟会为了权力,狠心杀了亲生儿子。
在我的印象里,她虽刻薄毒辣,可总归是一个以色侍人的后妃,并没有那么多想法,不然父皇弥留之际,她就该用此等阴险手段杀了仪旃,立卫析为帝,而不是在被迫灌下鸩酒后,被安玉藏起来度日。
“期弦身上带着太多秘密。”我喃喃道,“父皇临终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他,他知道凤玺的事情,也知道钧朝的宝藏。”
这件事太复杂,我没办法快速理清头绪,在屋里踱来踱去,直到万木春冲我不停地使眼色,我才反应过来。
伊涣换了身素软缎袍,抱臂倚着花罩,在我身后不知听了多久,此时冷冷道:“怎么不说了?你的正事不就是小将军么,他能为你立汗马功劳、犯诛族大罪、冒生死之险,不枉你跟我清清白白。”
万木春泥鳅也似,忙找个借口溜了。
我皱起眉头:“我不会对骗过我的人再起心思。他是康国的臣子,我确实在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