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凄惨惨的哭声顿了一刻,随即用尽全力爆发出来,崔贵妃踢开内侍,越过人群走到院子前方,清冷喝道:“都噤声!”
灰黑的乌云盘旋在围墙顶上,砖面几点湿痕,终于落了雨。远处隆隆地响,分不清是闷雷还是鼓点。
“砰!”
院门大开,一队缁衣的士兵出现在宫道上,雪白的刃光划过女眷们惊恐万分的脸,人人不敢再动弹半分。
崔贵妃定了定神,昂首肃然道:“本宫这里皆是些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子,先前宫卫护送时惊到了她们,本宫就将院子落锁以安抚家人,你们不经通报就砸开正门,太过放肆了吧!”
为首的校尉冷冷回道:“宁王伊烛、罪臣穆昀借口勤王擅闯宫禁,齐王千岁已薨,陛下命某等看守玉明宫崔家上下,并将宁王之母押去紫宸殿。”
众人先是一怔,纷纷不可置信地望着崔氏,刚才被她责备过的夫人指着她,嘴唇蠕动了下,却丝毫发不出声。崔氏的脸色难看至极,往后退了几步,带了丝恳求对贵妃道:“娘娘,王爷不可能……”
校尉一声令下,身后的羽林卫训练有素地跑上石阶,崔氏立即往旁边躲去,士兵一左一右抓住她的胳膊,不慎推倒了两个拿手绢抹泪的小姐。
崔贵妃亲自扶起妹妹,拂袖大怒:“她是本宫嫡亲的姑母,只要本宫金印银册还在,就不会让人轻易辱没崔氏一族!宁王之母尚且姓崔,你去和陛下回话,本宫这里全是崔家人,和谋逆罪臣同为一伙,本宫看不过连普通武官都能欺侮未出阁的女郎,这就领她们去紫宸殿,让陛下一个个地降罚!”
她清雅端丽的脸庞格外威严,羽林卫似乎被镇住,只一晃神,就见掌事宫女托着金盘,携贵妃的印册在前头开路。
崔贵妃厉声道:“诸位跟在本宫后面!若是宁王被诛了亲族,我崔氏迟早也要大难临头,本宫自入宫以来言行处处问心无愧,今日若不能护住无辜之人,便缴了金印,与诸位同历甘苦!”
她的嗓音清亮逼人,士兵们没有得到校尉命令,眼看她率一群女人冒雨走出了院子。
裙裾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水迹,崔贵妃的背影纤细而笔直。我夹在众人之间,飞快地盘算着现在的情况。
羽林卫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语气上,实则她的目的只是维护家中的“无辜之人”,换句话说,如果宁王罪名成立,崔氏被下狱,她很有可能保持缄默。
陛下必定不是传闻中的重病,贵妃亟需在御前表明自己的态度,所以她并不相信伊烛。崔慕托我给她的簪子,到底传达了什么意思?
玉明宫在西宫东部,离圣上寝殿不远,一群人在雨中沉默地走了几盏茶,紫宸殿就近在眼前。
雨水落在手背上,沁入骨头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寒颤,还好嫁衣厚重不至于着凉,可是其余轻衣罗衫的人就不大舒心了。我很想拿藏起来的宽大喜帕盖在头上挡雨,妆花了一定显得特别狼狈,但眼睛瞟了半圈,人人都秉持世家风度站有站相,连哭泣的小姐们都安静了,遂低眉顺眼地埋在人堆里。
宫殿外被密密麻麻围住,里三层外三层,约莫有数百士兵,任凭只鸟也飞不出来。士兵们与羽林军服饰不同,是穆昀回京时带的一支,朔州卫的木牌光明正大地挂在腰带上。他们不止我当时看到的数量,应该是想办法偷偷进京的,除了逼宫,此时不知在天子脚下还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羽林军在三丈外停下,向转身预备的朔州卫拔刀,校尉放了根响箭,里面有人应声道:“宁王之母在此!快快收了兵器,留尔等全尸,不牵连父母家小!”
朔州卫分开一条道,警备地看着崔贵妃和我们这些女人缓缓进入包围。羽林卫拿刀架住崔氏白皙的脖子,她鬓发散乱,面色惨白如纸,双膝承不住重,好像下一刻就要跪倒在玉阶上。
殿前的高台立着寥寥数人,与台下对峙。除了远道而来的朔州卫,还有大批羽林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军队,双方僵持不下,仿佛一旦有风吹草动就要大开杀戒。
州卫前方站了一人,玄甲青靴,身姿颀秀,正是穆昀;他左边亦夺目地站着另一人,银袍玉冠,眉目如画,便是我那温情脉脉、野心勃勃的堂兄,当朝的宁王殿下伊烛。
崔贵妃护着家人,对台上凄声道:“臣妾求陛下开恩,这些女子并不知情啊!陛下若要将崔氏一网打尽,就先将臣妾移交给大理寺吧!”
她庄重地拜下,女眷们紧跟着伏倒在丹墀前,瑟瑟发抖。
我不是崔家人,尴尬地杵在原地,想起来按理要参见皇帝,忙不迭敛衽跪下,银红绘花的喜袍与一片黯淡的浅色格格不入。
“地上凉,贵妃起来。”
崔贵妃闻声抬头,两道清泪乍然滑落,“陛下……”
我也悄悄掀起睫毛看了眼,不由十分惊诧,本以为这位三年前登基的新帝是个沉肃冷峻的中年人,实际却意想不到的年轻,和穆昀伊烛相差无几,穿着黑色常服,生就一副要上天的好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