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桥旁的遐观自然没有放过那与男子相差甚远的身形。
眉头紧蹙,寻不出来由。
少顷,那女子停在沟渠旁凝目远方,她的眼前是一棵垂髫的歪脖柳树,再远一点似是茫茫。
离着河流,柳枝,昏暗的烛火,想要将一个人的神情全都放入眼中,是不容易做到的。
这对他来说也是同样的。
许久后,那女子又继续行走,却比刚刚更慢上许多。
远看那张未涂染口脂的唇上下启合,听不清再絮叨着什么。
他想象着那是怎样的声音。
从思绪中抽身时,她已经走至桥下。
他慌忙从桥下疾步离开,走来时路是轻易的,它要比去往西市的路要简单得多。
沿着他人屋下的阴影,他将自己藏匿于其中,背后炙热的是他想确认却不敢回头的视线。
短短一段路,他走了一千八百一十二步,转角后,他贴在不知谁家的院壁上粗壮地喘气。
后背冷汗涔涔,额头滚落下的热珠烫在并未凸显的喉结出,唤醒他此刻的不堪。
他承认沿路行走的女子有着他难以言说的魅力。
那是种他不敢肖想的事物。
院中灯火掐灭,他才借着残存的房影探出身去打量那道与他走着截然相反道路的女子。
那是道与他具有极度相似消瘦的身影。
沉默了良久,直到更夫提着竹梆子和啰在街上敲打,他才从恍惚的神情中察觉到一丝悲弃。
悲则心中不堪之念起,弃则身已如是。
遐观忆起当晚的自己,拖着发麻地腿脚向笼子走去。却不断回头奢望还能再一窥那道他想要的身影。
此刻,阳光照在身上,如同夜晚泡在木桶中,热水裹身的感觉。当日的他何曾料到,他会有如今。
他曾像一个世俗中的男人跪在梦里的佛祖前,求他给一次机缘。在梦中几度想要追上的身影就在他的正前方。
遐观走了三步,将正在愁眉不展地女子搂入怀中。
“嗯?”猝不及防被拽入怀中的宋实唯闷哼一声。“遐观?”
“实唯。”遐观边回应边垂头埋在她的发间,嗅着她发丝的清香。
“实唯。”
实唯,我终于追上你了。
说着,遐观又用了一道力将怀中的人往心中带了一带。
宋实唯任其所为,卸力地靠在遐观怀中,拍着遐观消瘦能摸其骨的背,“我不会跑的。”
扑鼻的桂花香将宋实唯包裹,束在背上的力道,让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是存在。
她的存在。
日暮时分,残阳如火,秸秆晃动。
“你说人们为什么都痴爱夕阳?”
“或许他们是想热爱自己吧。”
“嗯?”观察夕阳的宋实唯回过神来。
“夕阳是红的,血也是红的。在某一时刻,这两者是一个整体。我想,人们热爱夕阳的目的可能是为了爱他们自己。”
“热爱自己吗?”
“是啊!”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宋实唯喃喃道,“夕阳是生命的延续。”
一念转,继续道,“这也是为了爱自己。”
她转身看着遐观,语气肯定。
“是!”
走出连着沟渠的小道,远处人影密麻。
夜间摆摊的小商贩推着载着满满货物的单轮木板车,一边哟呵行人看路,一边放眼四周寻找最佳的叫卖位置。
搭伴赶集的庄稼汉们,背篓上搭了一层被桐油刷过的棉布,与枯黄可作燃物的松树枝的颜色近似。
他们拥有着与土地相同的肤色,牵着一两个举着糖葫芦蹦跳的小童,结伴走上归家之道。
河畔旁栽种的柳条垂头,挂着一二三四只缤纷的灯笼。
“起初,我只是想远观世人的。”
遐观走在宋实唯身后一步的距离,看着前方人欢马叫,熙熙攘攘。
“我也在观。”
两人相视一笑,风吹柳条,衣衫卷动。
桥上的人俯瞰远处即将升起的喧闹,地上的人仰视桥上摩肩擦踵的人群。
“走吧,我带你回家。”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