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借过一下。”
一道男声自身侧响起,低沉,不是少年,却也不似长者那般喑哑,是好听的声音。
宋霁下意识往旁边退了一步,说话人被朋友围在中间,几个人似乎聊得很开心,他们撑伞走入了夜色雨幕中。
她只看到他一个极为模糊的侧脸。
电话那边的陈昀终于开口:“宋霁?”
“嗯?”宋霁漫不经心地回道,她嗅到了一阵极淡的香味,玫瑰尾调和淡淡的烟草气味,两者竟然不冲突。
“刚才是?”
宋霁垂眸:“不认识的人,我挡到人家的路了。”
“门口风大,你穿外套了吗?”陈昀问。
宋霁忽然觉得很好笑,也没有给陈昀面子,直接道:“你不觉得你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晚吗?”
陈昀叹了口气:“抱歉。”
“宋霁,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不……”
陈昀话音未落,宋霁已经彻底没有了耐心,语气已经冲起来了,那就没有必要继续粉饰太平:“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只是过来跟我嘘寒问暖或者查一些有的没的岗的话,现在可以挂电话了,我在酒店大厅,这里有点冷。”
这次通话的结束算不上多愉快。
但结果似乎不算太差。
转过年开工后,那位“知识渊博”的男同事便被调走了。
宋霁意识到少了这么一位熟人的时候,他已经被调走了一个多月。
—
她其实没有完全认出当时的人和眼前的江确是一个人,但试探的结果显然。
“你的胆子很大,”宋霁淡淡评价道,“我现在要是告诉林知予,你从去年开始就在想回国的事情了,你说那你会不会再被赶回去?”
六年前,林父出轨并有了江确这么大一个私生子的解决方案很简单——江确依然姓江,但不能在继续在国内呆着了,母子俩被打包送出了国。
生活费上,林父一个人想办法解决,他这么多年的打拼,不至于还需要浪费明面上的夫妻共同财产。
林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但也不是吃素的兔子,她在乎的从来不是林父的心在不在自己这里,她看重的是自己,看重的是林知予。
如果这件事,林母是在六年后的今天知道的,林父会为自己的行为付出身败名裂的代价,林知予已经具有了一个接班人该有的一切素质和手腕。
但六年前,林母只能忍恶心,保住自己的丈夫。
林知予这么多年,为数不多称得上“幼稚”的点,便是对江确江影母子。
他们对她没有任何威胁,但就好比趴在桌面上的苍蝇,害不了她,但她恶心,同时她又是矛盾的——
林知予不觉得作为私生子的江确要为长辈们的交易买单,但另一方面,她又无法否认,这份见不得光的父辈错误,江确也从中获得了附加的利益。
人们一般称之为,因祸得福。
江确在国外的一举一动她都知情。
得知江确大学攻读的专业是设计专业的时候,林知予对宋霁说,希望这孩子能在国外老老实实当一辈子设计师。
设计师在国外也饿不死吧?
宋霁附和了一句,大概吧。
“我没有想和她争什么,”江确靠回到座椅后背上,他的长相总体看是浓艳而锐利的,但偏偏生了一双柔和的桃花眼,看着对方的时候,总是显得真诚,让人想要去相信。
宋霁淡淡迎上他的视线,示意他继续说。
表情淡漠,甚至好像兴致缺缺。
“我对我父亲,没什么感情。说实话,因为他,我的童年时光,少年时光,都算不上多开心。”
宋霁轻笑了声:“但你的不开心,代价很高。”
江确怔了下,宋霁抽了一张纸巾,轻轻擦拭嘴角。
她的语调平淡,听不出讽刺,似乎只是在阐述事实:“你小学上的是最好的小学,事情暴露前,你和江……你的母亲,住着地段最好的房子,抛去那房子令人无法恭维的装潢风格,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童年、少年时代能够普遍拥有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跟我强调你身份所带你的那些不开心是想干什么,私生子的身份不是你自己选择的,如果每个孩子都能在出生之前自主选择父母,那这个世界上会多很多不孕不育患者,但你也是切实利益的实际受益人,因祸得福的福,也是福,”宋霁说,“我说的没错吧?”
江确垂眸。
宋霁望着他,难得进行了一次自我反思——自己是不是说话太难听了?
他做东,结果自己一口没吃。
自我反思归自我反思,宋霁觉得自己和他也没到可以随意安慰的关系。
何况,她根本无法理解他在伤感什么。
最好的安慰,就是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