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将息,残阳无尽。
我仰头看扑棱棱飞过的伶仃几只瘦骨燕,于皑皑暮落红云间,仿佛能触摸到天之彼端,能决绝多少如悲喜般的一粒粒飞雪,再不用从邈远之地仆仆飘至红梅心尖,冷透她一枝枝茎。
风微凉,沾湿我衣角,梳开我发梢,难解我心绪。
“夫人身子骨不好,哪经得起寒风吹?今年春又来迟,冷飕飕的。万一夫人又病倒了,可如何是好啊。”厌冬急急跑来。
我低眉一笑,回眸转身,半开顽笑道:“有伞儿替我挡着风雨,我怎会有事呢?倒是你当些心,地滑摔了可怎么办?”
“夫人可别说笑了。奴婢摔一跤能有什么,冻坏了夫人奴婢就是摔一百下也难辞其咎。”厌冬哭丧着脸,又把抱在怀里的单衣披在我身上,“奴婢来打簦罢。”
簦,如伞也。先秦未有‘伞’字,作‘簦’字。我不惯,仍称‘伞’字。手中伞,乃我亲手所植之湘妃竹,令其断节、削叶、留薄、脱水,再一一心煎而成。因我不通机关术,所造之簦不能开合如常,旁也无异。
“不碍事的。”我手拂上伞柄,“今日我出来走走,便觉得身上爽利了些。”
簦,通‘等’。伞,通‘散’。
“夫人觉得好,厌冬便放心了。”厌冬嘴里虽这么说,眼底却藏了深深的担忧,我仿佛要陷在这个深沉的眼涡里。可一顷刻,眼前飞花簌簌。
“常听三月桃花雪。厌冬你看这飞花,像不像三月桃花雪?”
厌冬含泪,道:“不像,厌冬觉得不像。”
“那什么像呢?”
厌冬道:“厌冬不知。”
“那柳絮像不像?可惜一场春雨,令柳絮粘泥,不似雪舞了。”
厌冬仍旧摇头,道:“不像。厌冬觉得雪下起来是让人感到欢喜的,而且夫人最喜欢的梅花,便在下雪的时候开放。柳絮用来做褥衾便好,谈不上欢喜不欢喜,可风一吹柳絮便吹的到处都是,倒让厌冬头痛。”
“像与不像都无谓了。雪能赏,柳絮能做衾,便也有存在的道理。”我浅笑,“柳絮一吹春已到,又何必再执于像与不像。诚如春来柳絮报,非雪。”
“夫人说的是。”
我不再言说,厌冬默默陪在我身边,看不清风吹过发丝、光悄动脚步;数不完飞花簌簌、叶落翩翩;听不尽高墙女子等闲白头、连叹哀哀。
良久,厌冬开口道:“夫人站久了,往屋里去罢。”
“厌冬。”我一声凉薄,朱唇启。
“奴婢在。”厌冬行礼,低头屈膝。
“厌冬你跟着我,已经十四年了罢。”
厌冬回道:“是的,夫人。”
十四年,已经很久了罢。从豆蔻到半老,韶光流年都束之高阁。我初来时所栽之竹,今已亭亭繁茂;所养之花,亦已姹紫嫣红。
只待春来发新芽,再做春闺梦里人。
来年春依旧,不见闺中人。
时过境迁,花相似人不同。
“夫人怎么了?”
我摇头,伏身却见蛛丝网住一片淡粉桃花瓣,细细丝、重重花。难道喜蛛结了蛛丝,也是为了留住春朝么?殊不知,苍命难改,网断落花,自不量力。
我来此一世,不信鬼神、不问苍天,只求敬而远之。可有多少人,走到人间极处,惑于琳琅满目。诚然如那人,初也似我一般,可最后还不是怕了因果轮回报应一说,求长生不老,废穷奢极欲,驾船南海捉鳖、北洋捕鲸,修行宫,炼仙丹。
人便是有了贪念,如野草般见风而生长、遇水而扎根,要指望着一把火烧尽,是不可能的了。
人身死,贪念消。
不死不消。
“无事,回去罢。”
若是这般,我宁愿在尘埃中匍匐。
顷刻夜深,更露寒重。
幽幽青铜灯,映照我这风烛残年姿容。榻上厌冬和衣而睡,寝梦正香。手边是我成籍册之通灵卷,昏暗微黄烛火下我一简一简的看。
那是闲来无事写来愉心的,我以梅花自比,籍册中‘千年’这段旧事,便是我这荒唐一生。我像是见过了些许,便执意写下些来,愚弄一些人。不过,也是有些真心掺在里面的。
籍册中言说:“如天伦崩坏,汝须扶植;人心悖乱,汝须戡正,褒显忠节,诛殛叛佞。”亦不过荒唐之谬论罢了。
我本心在,奈何丢心。何况,我本为不该存在之人。
城内帝王冢,成外百家亲,其中相间不过十余步尔尔。我怜惜天家女子,却也与她们一般无二。
前朝大殿高堂之上,遥隔如天涯之远,却又能咫尺间取人首级、夷其三族。后宫纷纭,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更是见不得人的肮脏下作手段。
我写道是:百岁花阴一梦蝶,空圈宫闱,重回首往事堪嗟,错付流年。今日春来,围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