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前月色正清芬,夜风乍起,微微春气交织淡淡寒意。阶前树影摇摇曳曳,斑驳了一碧长空。
郭菀独自跽坐起居室中,面色比如水月光还平和冲淡,依旧是无悲无喜的样子。
不过片时,一名高鼻深目、仪表不俗,身材魁梧高大,男子已行至门前。只见他面容极有棱角,略带着胡人之风,风仪却与世家子一般无二。
他见了她沉浸在月光中凝然不动的侧影,衬着淡月朦胧,泠然而美好的样子,便止步于门前。
他原本脚步极轻的,此时却犹豫是否要故意发出些声响来,好让她事先知觉。她是大家出身,举动皆合宜,他总觉得若无声无息、无人通报地进入她的起居室中,在她眼里大概是失仪的吧。就像她此时的模样,虽然独处一室,也仍是亭亭端庄的样子。
他生于六郡,因为那时候父亲时不时要镇压反叛的戎狄,他兄长早年夭折,他是家中最大的男丁,自母亲回归羌胡后,他没了庇护,十几岁年纪就担负起守护家族老弱妇幼的职责,那时候日子过的颠沛流离,他又哪得功夫去讲那些礼仪?
那时候他父亲续娶了柳氏,那柳氏虽不似他的母亲那样能够守护家人,却比他母亲温柔,柳氏嫁来后,虽也过了几年朝夕颠沛的日子,然总算家中有了女人的气息,在年年岁岁的母子相保重,他们相处的也融洽。
柳氏出身河西地方的望族,虽比不上时代在雍都任职的一等大族,却也颇通礼仪,时常指点他些举止言行,就是后来生了梁武,对他也是同样的教养,甚至比他的生母更用心。
他想起生母来,模样已经有些模糊了,是个容貌相当美的羌胡女子,性情却是爽朗的,他记得她的相容有中原女子没有的率性。
别的都不记得,只是有些对他说过的话还能记在心里。
她说:“男儿汉就当想做就做,一往无前,何必思前想后,畏畏缩缩。”
而他父亲却常对他说:“身为男子,为家中栋梁、国之砥柱,当三思而后行。女子任性而为,不过毁却一人。男子的人生犹如博弈,落子无悔,一步错,步步错。若行止轻率,毁的不止一家一族,甚至是一郡一国,乃至于天下大局。”
他自十七岁随父入雍都后,刻意约束自己的言行,渐渐变得斯文,虽然心底里有些不适,到底在外人眼中很有些贵家子弟样子了。
然而到底经历不同,他很难抹掉幼时的痕迹。因此未与郭菀成婚时,无论是独自一人还是私下里友朋小聚,他都是疏于礼仪的。但与她成婚三载,他渐渐地耳濡目染,即便在两个人的内室闺房中,也彬彬有礼起来。起初他觉得别扭,慢慢也就习惯了。
即便近来因二人之间的龃龉,致使她从府中搬离,他独自居家。然但凡行至她曾经可能到过的地方,就不由自主收敛行止。仿佛她仍默默地留在哪个地方似的,也许不经意间就会瞧见他的行为够不上“意诚”、“慎独”,失了君子风度,至于遗笑于她。
人们都说他自娶了个世家贵女后,全然变了个人。
他自己也觉得,且不说他在仕途朝堂上十分从容有度,常被人赞为“胸有丘壑”。就说从前他对自己的两名姬妾,同她们相处起来要随意得多。如今与郭菀同处,他常常要克制自己。
起初的时候,他以为是因为妻妾身份的不同,令他区别对待。后来又觉得不是,那么又是为什么呢?
搜肠刮肚地想了又想,他还是没有明确答案,最后只好归结为她的大家之女,他生怕自己被她看不起。一个男子若被自己的妻子看不起,在家中没有威信,那就是最大的败笔。
就像他的父亲梁信,两任妻子相处起来决然不同,一个曾经与他相互扶持、并驾齐驱而终至于恨他,一个爱敬他依赖他却也常常想要以柔克刚辖制他,但就是没有一个是恨他的。
他或许是想成为郭菀爱重的人,因此处处谨慎克制。
然而今日她独坐月下,娟然流盼的面影和身姿宛如天人,他的不忍惊扰,竟然是全然发自天然的,仅仅是对美的情景不忍惊碎而已。
娶了这样的一个身份名望以及美貌性情兼备的贵家女,除了没有子嗣之外,他梁略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就在他于门前默望之时,她竟转过脸来,见是她的夫君梁略,也仍是一脸不改面色的从容。
她也像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依礼起身来迎他,只是全不似从前的温柔亲近。唯面色冷淡,不发一语。
梁略素日也是个沉默寡言的,然今日情形他不得不先开口,道:“适才拜见三夫人,蒙夫人招待,又与令颐多谈了几句,不觉回来晚了。”
想必他是想说让她久等的意思,却终究没有出口。她也还是无话,情形就尴尬起来。
幸而她身边侍女都是极周全的,此时发现家主归来,便忙着就地摆了食案,上了春酒及各色点心来。
其中有一个以辛为姓氏、家下人常呼为“阿辛”的,见郭菀没有动静,便自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