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绘素徐徐向陈太后禀明了公孙太子妃的病情时,已是斜阳在天。人们不必仰头就可望见满天霞光,耀眼炫目。傍晚的西风吹过渐渐萧瑟的庭院,穿过檐廊,摇晃起檐角铜铃齐刷刷向东偏浮,叮叮当当响作一片,然后又贴着地面丝溜溜穿过锦衣华服的衣袂,将脚下的青石板吹得光溜溜的,不见一丝尘埃。
陈太后正在掐一枝绚烂盛放的大朵绿菊,她上了年纪,最爱侍弄花草,尤其这最新移植来的绿菊,是她最爱。每逢金秋,室内常常以瓶供菊,她最爱拣选其中开得盛的,亲自采摘、插瓶,事事不假手于人,且享这风雅之趣。
此时太后听了顾绘素尽量含蓄的回话,心中一阵茫然,那到手的绿菊便从指间滑落,宫人慌忙从地上拾起,双手奉来,也未察觉。
她沉思许久,方道:“绘素,你是个爽快孩子,照你说,太子妃这病究竟如何?不必怕我承受不住。”
顾绘素低了头,黯然道:“妾带着太后派遣的医官问诊,其时东宫的医官也在,他们都不知是何病。只说……太子妃吉人天相,自可痊愈。”
太后听了,半日没言语,当时随侍在侧的妃嫔宫人等也都默默无语。
唯梁美人强颜劝慰:“太子妃正是盛年,偶染小恙,焉知不能痊愈。妾闻清平县主年少时也曾得奇病,众医束手无策,后来却康健更胜常人,可见福寿之人自有天佑。”
太后勉强点点头,命梁美人改日代她前往东宫探问,又叹道:“且不说公孙这孩子素日端庄敬顺有母仪之德,便是东宫稳固也多得力于公孙氏。如今若折了她,各家又有的闹了,天子又有的操心了。”
梁美人与顾绘素听了俱各无言。
太后瞧着天色已晚,这才想起顾绘素还要出宫去,道 :“绘素且出宫吧,一会关了门麻烦。”
那梁美人是个周全人,见顾绘素正拜辞,吩咐身边内官:“告诉北宫卫士令,拿了夜行符契给跟顾女傅的人。”
顾绘素这才却行而出,一面在宫人导引下前行,一面却想着今日东宫的情形,该理一理头绪才是。
正这样边思边行,忽见导引宫人忙都俯伏在地,顾绘素这才惊觉,却见几个宦官并宿卫护持一人,已到了面前。
她素在宫廷走动,认得几个内官,因此虽没有仪仗车辇,也认出是天子驾临,慌忙跪地叩首,口称“陛下”。
天子见这女子与众不同,深通礼仪,却又不是宫人服色,不由多看两眼,问道:“你是何人?”
顾绘素忙回道:“妾乃凤翔令顾华之女。”
天子不由疑惑,难道一个小小县令之女竟可出入宫廷,出现在太后所居北宫?
身边小黄门何等机灵,忙低声在天子近旁回道:“她姑母是宜都郡君,太后怜她知书识礼,常教入宫廷侍奉,有时也为宫嫔、公主们讲授女德、礼仪等事。内外皆称为‘女傅’的。”
天子便细细打量她,见她此时正垂手跪拜,虽看不清面目,然那风姿却令他有一刹那的失神:“原来是她的女侄,怪不得。”
顾绘素也不知怪不得什么,就连那随身侍奉的内官也不知道,又不好冷场,只得跟了一句:“今日顾女傅为太后使者,命入东宫探太子妃之疾,想必耽误了时辰,这会才要出宫。”
天子听闻她曾去探望太子妃,便问:“太子妃之疾如何?”
顾绘素恭敬答道:“太子妃千金贵体、福泽绵延,必然并无大忧。”
天子笑得意味不明,道:“你不算是宫里的人,倒怎么有宫里人的毛病。照实说,究竟如何?”
顾绘素听了,不敢隐瞒,忙道:“医官说的含蓄,然妾到的时候太子妃神智并不清醒,听宫人说起时常如此……妾以为,唯祈天佑太子妃,方能痊愈。”
天佑方能痊愈——那就是药石罔及了,太子妃境况可想而知。
天子听了这话,却是半日沉默,众人也不知为何,也不敢乱插言。
顾绘素俯首于地,只能看着风吹动他的袍角瑟瑟簌簌,飘摇舒卷。然而她却分明觉出天子岿然不动的沉默中,涌动着难以言说的意味。
是为东宫失去贤良内助而担忧,还是因东宫这几年来的荒疏不堪思虑?
是因为子嗣不丰的遗憾,还是为江山终将交托于嗣君的不放心?
或者是为了一旦太子妃不幸而即将引起的的动荡,还是为愁于应付朝臣的嘴脸?
天子不言,顾绘素无边思索着,却终无定论。
日影缓缓移动,也不知过了多久。其时正值凉秋,天日渐短,日已渐西,眼见一轮凝结了似的红日遥挂天边。跪在晚风里的顾绘素,只见到红滟滟的流光照的天子衣袍一片灿烂,这才感到时间的流动。
许久天子恍然笑道:“这些年……你姑母还好?”
顾绘素心下一惊,略一思忖,款款答道:“托赖天恩,恩遇深厚,姑母得以厚养,起居饮食皆富足丰饶,没有什么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