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血之变,如今人们谈及也多所顾及。
籍田丞向郭霁这边瞧了瞧,见是个青衣后生,便不再顾忌,到底压低了声音道:“罢哟,他虽不好生做,也是你我望尘莫及的。可见这人做的好不如生的好,韩家当初以几乎灭门的代价换取了今日爵位富贵,倒让这少年独享了。这韩侯不但富贵无匹,就连相貌也是神仙姿容。京中女子往往以得见他一面为荣,为他又哭又笑的。这韩侯什么都好,就只一样不好,只怕是富贵不永啊。”
右校丞不禁愕然:“这却是为何?”
籍田丞招招手,二人凑近了说道:“当日东宫确立,是哪几家拼死拦着的?东宫心里能不恐惧忌惮?当年参与诛卫的几家,哪个不是和东宫结了死仇的?如今还不能动手,将来如何呢?你想想。”
右校丞便道:“怪不得人人都说……”
“且别说别的,我日前听闻近来东宫又有事。”那籍田丞又打断他,低声道:“听说他有个外室养在桑林那边的别宫中,不知为何竟触怒圣心,天子已然动手了。”
“不能吧,天子自患了风疾,时或耳鸣目眩,许多政务已交由东宫,父子君臣正融洽和谐呢,怎会为了太子养个外室就盛怒?”
籍田丞却一脸笃定,道:“这我却不知为何,但我妻弟乃是中常侍的族中人,在宫中当值,亲眼见圣心震怒。至于为何如此,想来定是那女子身份尴尬吧。”
若说二人声音原本已十分细微,若是平日也足够隐秘了。奈何今日空堂冷寂,阒无人声,这郭霁虽离得远,却也听了个大概。
她原本有些心不在焉,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心惊。就连她这样的闺中女子也耳闻得知天子因圣体欠安,虽已大愈,但总不能如从前理政,许多庶务便已移交东宫。除军中校尉郎将外,两千石以下官职任用皆由太子拟定。太子又不能事事亲为,多是由王昶、公孙尚等人辅佐。就连她父亲郭象,虽然才回来,也多参与东宫之事。她难免关心,惊心之下,竟忘了心中悲痛。
东宫、桑林、外室、身份尴尬、天子震怒……这些字眼交织于心,郭霁不由蓦然心跳。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她曾在桑林遇到一辆极不寻常的马车,车中有一个女子——非但有个女子,似乎还有个男子,这是后来她从董宁和梁武的言谈中隐隐获知的——惊鸿一瞥下,她得见那女子恍若天人的美貌,没来由得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只是那规格不凡、华丽无伦的马车似乎有所察觉,趁着大雨迅速离去。
当初梁武和董宁必然也疑心车中人的身份,那晚他们与她和孟良饮酒并偷食牛肉时,董宁欲言又止,梁武忽然打断……
梁武必然是知道的,不过一会,他必然会来——他们约好的。那时她必然要问问他,自然就明白了。
可是——她心思飞转,当初他打断董宁的话,必然是不欲人知。她若是问,他当然会如实告知,然当初为何隐去不令她知道呢?若说是为了防着孟良,那之后他们多次相见,他也再不提及。
这或许是因为他觉得无关于她这个小女子,可难道就没有她是郭家的人儿郭家是东宫的人的可能性吗?
梁家与东宫,如今看来必然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嫌隙的。东宫欲置梁家于死地,自从梁家被王昶纠结言官弹劾以来,人人都清楚了。
梁武虽是个轻狂少年,可他到底是个男子,自然不会将儿女之情置于家族之上。
她浮想联翩之间,忽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那个女子,她依稀是识得的。
她忽而觉得混沌不清,忽而如灵光开窍般地醒悟,就在这似明非明之际,她心中迟疑——如此大事,要不要立即报知父亲?
然而东宫出了这种大事,父亲必然早已知晓。即便报知,也总要弄清做实了才好。
风声、雨声交织传来,她豁然起身,向楼梯疾步而去。
阿容不明所以,紧紧追了上来。
“公子,你要去哪里?”
“去叫马车来。”郭霁头也不回,脚不沾地。
“可是要去哪里呀?”
“去宫门前,等邵璟。”
一楼的大堂来客要比二楼多,然而都是斯文人,并不高声喧哗。他们见二楼上匆匆走下来一个姿容秀美的公子,面色苍白,脚步迅疾。
他身边的侍女先是呆呆跟着,后来像如梦初醒般地,先到管事那里付了酒菜所费,既而迅速跑到门外去,也没撑伞,冒着雨就去叫车来。
这样一个雨天,人人闲极无聊,怎么会有人这样仓促行事呢?他们不免疑惑,却也并不放在心上,照旧饮酒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