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是任性使气、不遵礼仪,状类胡虏。臣父曾与人言,此子必为祸我家。本欲杀之以绝后患,奈何祖母不忍,又兼胡女媚祸,故留此余孽。这郭誉虽勇武,然行事疏狂,宠妾灭妻,生下不肖之子。自郭誉没世,臣怜其孤女,养育在侧。然臣失察,日常忙碌,失于教诲,又怜其孤弱,不忍苛责,谁知此女今日行此悖乱之事。其自嫁于梁氏,又兼违拗之行,臣便当郭氏并无此女!”
太子听了,先是面色深沉、不发一言,忽然笑着命人去搀扶跪拜的郭象,道:“郭公何必如此?吾自知郭公忠诚,岂敢生疑?郭氏是郭氏,郭誉是郭誉。”
郭象知道太子是个多疑的,忙拜道:“郭氏一门自我朝定鼎以来,得天家恩遇非比寻常,肝脑涂地,未有二心。”
太子听了这话,暗叹这郭象说话滴水不漏,天下人皆知他是东宫的人,可他一个犯禁的字也不吐出。这话即便传到天子那里去,也说不出什么来。
想到这,他又是一笑,这一笑仿佛风轻云淡,又仿佛带着些人人心知肚明的虚应敷衍。
到底还有正事未了,郭象定了定神,才道:“臣有一言,报与殿下。廷尉上呈的证供,来日天子必然拿出来与亲信商讨,届时也必然会问及殿下。殿下定要痛陈证词不足,难以用来证实梁略之罪,不可采取。”
太子长叹一声:“如此可如何彻底扳倒梁氏?”
郭象道:“殿下难道不知,梁氏是否有罪,原在陛下一念之间。如今圣心难测,殿下当慎言慎行。至于颠覆梁氏,来日方长。”
“郭公所言极是。”太子又道:“然王司徒欲以朝臣并御史台的力量进言陛下,攻讦梁氏之罪,欲令陛下知人心向背。”
郭象摇了摇头,又沉默半晌方道:“司徒之意,非唯在殿下,亦在晋北,唯殿下慎思慎取。”
太子诧异地看了郭象一眼,到底什么也没说。
郭象进言太子后不过数日,天子忽然下令放出梁略一党。
尽管廷尉以律法为名拒不奉诏,天子却以手令特赦梁略等人。
梁略出狱时衣衫破败、血肉模糊,显然是受刑极重,然他到底硬撑着去叩谢天恩。
他此前因罪入狱,早没了职务,无由入宫面圣谢恩。他是被抬到宫城外,望着天子宫阙的方向滚落下来,随即三叩九拜,久久不起。
淋漓的鲜血滴落在宫墙外的青石地上,斑斑点点,从廷尉到宫城,又从宫城跨街走巷回到梁府,人人见了都唏嘘落泪。称这梁略是个忠勇之士,又说梁氏一门忠烈,可敬可佩。
小黄门杜致便将这些打探来的情形细细向天子道来。
天子正运笔写字的手不禁停了下来,他面色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杜致有些拿不准该不该说下去。
“你说,他们明明个个都有想法,却为什么无人向朕提及呢?”
天子说这话时面容上带了些笑意,语气也似乎带点无心戏谑似的。杜致却心里一惊,向旁边的令狐遂偷偷瞧了一眼。令狐遂当然无可回话,但他知道这是他该退出去的时候了。
杜致等令狐遂走出大殿很久,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低声道:“臣斗胆,今日说句实话。”
“说!”
“陛下威加海内、文治武功,天下升平、外夷宾服。人人皆仰承陛下天恩,唯有二心。然士大夫之家为子孙计,必不敢言。”
为子孙计,必不敢言!
天子听了,不觉大笑。他笑得手颤,星星点点甩出的墨汁弄坏了一副即将写成的字。
那本是他悉心打磨的得意之作,如今却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