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安闻之,缓缓朝他转过头,眼神空洞,窅暗,深不见底。
“你到底怎么了?”牧茧心如刀绞,声中已有哽咽。
汝安看着牧茧眼中泛起湿润,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似在宽慰他,又有着无限悲悯。她伸手探向他的脸,拇指抚过他的眼睛,随之沾上些许湿意。而她指尖的冰冷亦透过牧茧的皮肤,顷刻间渗入他的血肉里。
“阿茧,我无事,”汝安的声音轻轻的,仿佛从天外传来,“我只是,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牧茧闻之猛地抓住她停歇在他脸庞上的手,如同抓住一只易碎的蝴蝶,“你在说什么傻话?”
他缓了缓情绪,道:“我知道,凛夫人将你强行带到此处,你心里不舒坦。她无非是觉得你和将军的关系不一般,不想放任你们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相处。但是你放心,你若心里有将军,我们便与她争一个名分来,从此就安心住在这府里。你若……不想留在这,我拼了命,也会带你离开,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呵呵……”汝安笑起来,“名,分,呵呵……”
牧茧身体僵住,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阿茧,我说的不是这些。”汝安将目光重新投射到天幕上,“名分什么的……对我们来说根本不重要……”
她说的我们,在牧茧听来自然是指她和亓深之间。他觉得心里一剜一剜地疼。
“我们只是想要……”汝安的目光朦胧,似在思索措辞,“我们或许只是想要,有个自己的家……”
安定的居所,足够的资源,远离外在的侵扰和纷争,不再漂泊和分离,四散凋零的家族终得以繁衍生息……
“我知道……”牧茧苦笑,“你想要一个你和他的家……”
牧茧神色仓皇,好像一时间有好些情绪都无处安放。
“没关系。”过半晌,他好像自己说服了自己,“你既有这份心思,我定也是站在你这边,待你将来得偿所愿,我再……我再……”
汝安看着语无伦次的牧茧,缓缓摇了摇头。
许是她悲观。她觉得此生都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可她不知,她的反应,再次赦免了牧茧。
“汝安,”直到此时,牧茧还抓着她的手,只不过他不像刚刚那般惊惶,而是放松了力道,将她的手松握在手里,“我也是一个没有家的人,在你有家之前,先收留我好吗?”
……
另一边,亓深在凛绽房中,一下一下地品着茶,听着凛绽温软的絮语声,目光却始终朝着门的方向。
他在试图透过门上那个他已十分熟悉的缝隙,看外面漆黑的夜幕,再在夜幕之上找到那一抹向往的银白。
可惜,缝隙过窄,银白难寻。
夜里寻月,是亓深和汝安共同的习惯。仿佛只要沐浴在月华下,一切鲜明的、隐藏的伤处,都能被无声地滋养和疗愈。
不知,汝安现在在做什么,还睡着,还是已经醒了……
“将军!”凛绽的声音忽而凌厉起来,随即她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控,有些羞愧地垂下头。
亓深转身看着她,“夫人莫怪,我只是忧心吾妹初来此地,会睡不习惯。”
“将军可是怪我私自接她来此?”凛绽眼中有滢滢泪光,“城中已有一些不利于将军的流言,我也是不得已……”
“夫人多虑了,若要查清谣言的源头,于我也不过半日。”
凛绽身子一僵,一时间有些无措。
“不过多亏夫人体恤,我倒也省去了半日辛劳。”
“亓深,给我一句实话……”
“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将她纳到房中?”
“夫人,你越界了。”
“到底有没有?”凛绽已泪如雨下,洗过的明眸朱唇艳而哀戚,如同被雨水打落的石榴花。
“没有。”
“没有?”
“夫人,你累了,早些歇息。”说着,亓深作势要离开。
“将军。”凛绽亦起身,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不问了,你留下好不好?”她的声音弱下来,“你说过,只要在府里过夜,你定是歇息在我房中,这是你答应过我的体面。”
亓深微侧过头,看着凛绽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因过于用力而显得十分孱弱苍白。
“那是自然。”
亓深坐回刚刚的位子,闭起眼睛,双手抱在胸前。凛绽轻轻拭干眼泪,转身熄了房中几盏灯,便到榻上就寝。她侧着身,隔着纱账看亓深隐在黑暗中的身影,那么生硬又遥远。一次又一次,他都是坚持如此过夜,既成全她的体面,又从不靠近半分。
毕竟,一开始,是她坚持,娶她的人决不能靠近她。她将手掠过后肩,隔着单薄的衣料摩挲那一片肌肤。那里是她永远难以启齿的暗疾,亦是她终身孤寂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