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对母亲的记忆也很模糊,因为她身体不好,大多数时候都是躺在床上的,
那张照片应该是她难得身体舒坦些的日子,才能在院子里稍微坐一坐,而大部分人所谓母亲的温暖,他自然也几乎是没有体味过的,但他知道佐智子是很爱他的,那时候的她总是会把他叫到床边,一遍遍,一遍遍地摩挲他的头、脸,还有手,不厌其烦。
而那双棕色眼瞳里带着就连不懂事的拓海也能看懂的浓烈不舍与爱意,就那样一遍遍地揉按摸捏,他还记得那双手一开始是很柔润软和的,但随着佐智子身体状态每况愈下,那双手也逐渐干枯,像是失了水的枯枝一般,但越是那样,佐智子的抚摸就越是急切用力,像是想在为数不多的,最后的日子里,把自己也揉进拓海的身体里一样,
拓海记得自己好像还因着抗拒而吵闹过,如今想来,那应该是一个病入膏肓的母亲,能为自己的孩子做的最后的事情了,让他记住,母亲的抚摸。可千代,却连这样的记忆也没有,因为那时候的千代似乎也身体不好,总是住院,所以文太也尽量地不让佐智子与千代见面,免得相互传染。所以千代小时候若是摔跤了或者难受的时候,都从来不会像别的小孩一样叫妈妈,她只会喊爸爸或者哥哥,母亲这个角色,仿佛在她的世界里是不存在的。而自己刚才那句话,大概并没有让她觉得安慰,反倒成了一种刺激,想到这里,拓海又紧了紧搂住千代的胳膊,
“妈妈她,不会怪你的。”虽然跟千代心中所想大相径庭,可这样笨拙而温柔的安慰,却又正好戳中了千代的心事,于是她嚎啕得更大声了,拓海有点不知所措地将她搂在怀里,文太在楼下陪立花店长又坐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担心,便起身送了客,又拿着包了冰块的毛巾上来了,“……啧,怎么哭成这样,头上的包还没消,一会儿眼睛又肿了。”文太蹲在边上叹了口气,抬手有点心疼地擦了擦千代皱巴巴的脸,“别哭了,哭多了福气都流走了。”
“……”千代以几乎要把衣服扯破的力度,紧紧攥着拓海湿热的衣衫,又在他肩上蹭了蹭哭湿的脸颊,只是她一吸鼻子,拓海就故作姿态地往后挪了挪,脸上带着点嫌弃,“眼泪就算了,怎么鼻涕也要蹭我身上啊…”千代被他逗得忍不住噗嗤一笑,鼓出个鼻涕泡泡来,又被文太逮到了,拿冰毛巾把她脸一捂,细细地擦干净了才捏着她的鼻子笑,
“瞧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个小孩子似的。”“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千代嘴里犟着,却接过了文太手里的毛巾按在眼睛上,声音还带着哭腔,但嘴角却翘起来了,“快出去吧,丢人死了。”
“…喏,你瞧她这白眼狼的样,把人家的衣服糟蹋个遍,就要赶人了。”“哎呀!”千代被文太的揶揄逗得又羞又恼,只按着毛巾不肯给这父子俩看,把脑袋埋在臂弯里,过了一时,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她才慢慢抬起脸来,在床上震动的手机引起了她的注意,手机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人都是贪婪的生物。”她把手机丢进枕头里,728让她觉得害怕,又或者,是她自己让她感到害怕,因为728说对了,在她阴暗的,无人可知的内心深处,便隐藏着这样的贪念——要是她,真是千代,就好了,甚至,再说得直白些,要是千代还在,她甚至希望他们会在“她”与千代之间,选择她……
“您本就是藤原千代。”728停顿了许久,突然在她的意识中浮现了声响,“介于您如今因为身份认同产生了巨大的错位而感到痛苦的局面已偏离了系统设定的目的,728在获得许可之后,决定将该部分信息正式告知于您。”系统难得这样突然地出现,大概确实意识到现在情况实在是非常紧急了。
她的脑海中突然走马灯似的浮现出一些类似回忆的画面,又像是照片,总归是有些模模糊糊,但却已经清晰地传达了它想表达的信息,
“……”
漫长的沉默之后,她的声音有些突兀地在房间里响起,“你的意思是,这个作品里,本就是没有藤原千代的存在的?”她像是被这句话抽空了身体的充气人一般,有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被欺骗的空虚与失落交织成巨网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但随之而来的,却又是微妙的窃喜,她十指交错攥成拳放在胸前,每根手指都被挤压得充血通红,而728机械的声音继续在她脑中回应道,
“728不曾欺骗过您。而您获得的这一切,都只因为藤原千代是您罢了。您没有不配,这些关怀与厚爱都是您应得的,您应该为此骄傲才是。”
千代脱力地把头靠在了墙壁上,荒谬,滑稽,她这么久的纠结与痛苦看起来就像是一场人性实验,她想笑,又觉得笑不出来,但又觉得应该感到高兴,这样了不得的游戏居然是她那个笨蛋弟弟设计出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小子……”她有些干哑的笑声低低地在屋里回转,“有意思得很。”
她又想起728第一次提到藤原千代的时候说的话,“您本来就是来体验藤原千代未尽的人生的,如果没有您,她也不会存在。”
“好啊,跟我玩这种心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