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玄昭裹着毡子默然垂首,略微踮起穿着草鞋的脚尖,若方才没有脱下靴子,陆羡也并未认出她,是否便会一箭穿心,殒命潞江畔,无人敛尸。
她对于一场真实战争的感受的确不够准确。
“所以差一点,你其实是来杀我的,或者你的部下,只会看见一个掩着风帽,穿着长靴的背影,然后没有犹疑地即刻射杀我。”
“对,玄昭,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两相对峙,必有一个输家。”陆羡的声音,除了那年陵邑里的茜纱窗前,很少如此冷而疏淡。说毕,他又带着一丝怜惜望向她。
缪玄昭兀自冥思,她觉得应有更好的解法正呼之欲出,“可圣人说的’天下大同’又在何处?”她侧头望向坐于一旁的陆羡。
“当年李朝旧例无子嫔妃皆需陪葬,又何曾顾忌圣人之道,要知孔孟最恶人殉。玄昭,那时的你,此刻的孤,我们都不过是皇权的饰品,供其装点门面,博得其身前身后名。”陆羡少有的语重心长,一句三叹。
缪玄昭觉得这话荒唐,只嗤笑一阵,“你是皇子,何尝又不是权力漩涡的中心,说这话实在有些‘何不食肉糜’。”
陆羡勉强弯了弯唇角,他的身前身后名,来日也不知史官会如何载记,怕都是些唬人的妄语。他的前身,如斯黯淡,不见天光。
缪玄昭竟从那人的脸上瞧出一丝窘迫,他何时,会有如此近乎自卑的神情,像是卸下了所有矫饰。她觉得,许是自己的话有些不知轻重了。
“殿······下,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我知道你与你父君——”。
“这些尊称,你还是拿掉的好,话都说不利索了。”陆羡手中犹豫,却还是用指腹轻点了下她眉心。
“我——”,缪玄昭觉得有趣,只对着陆羡时,她常有些从前在母亲身边时的刚直,那时为了护住母亲,总不能在气势上输了那些宗族里的旁支,平日里总来门庭前折辱生事。
那份刚直,更像是她自己坦然面对这个真实世界时的反应,如初生动物般的敏锐与不怯。
如此看,陆羡于她是有些不同的,他之散漫抑或他之神秘,使她萌出了探索欲。即便此刻,若站在奉主的立场,他们本应敌对。
“在南境时,也并非没有听得您的大名,坊间俱传北霁三皇子从心所欲,处处逾矩,礼乐诗书皆不通,新帝深恶痛绝,每每惩戒亦不能改其性情······可又为何平信阳之乱,御江左北伐,皆由你冲锋陷阵?”缪玄昭带着试探,借着坊间无稽之言,想量出他的真心。
“姑娘可知,这世间事,阴晴不定,月亏则盈满,当下看起来费力不讨好之事,来日,亦可能是不可多得的机缘。”
“你竟是个达观的。”
“并非孤生来达观,而是天下自有其运转的规律,凡人只能顺势而为,一味消沉退避,这世上就难有栖息之地,本就是你的世界,为何要让给别人?你愿意迈出襄城,不就是在找这世间真正属于你的位置?”
缪玄昭一时语塞,这一次,她没有选择避开陆羡的眼睛。
她忽然借着分神这刻,想起儿时在彭城家塾里,母亲总要在送学时多嘱咐先生几句她的脾气秉性。
关于缪玄昭的一切,她原以为世界上不会再有人如母亲一般了解了。
陆羡被她望得一时眼热,有些无措,便转开话头嘱她不许乱跑,“趁天还未尽黑前,孤去近处取些木材生火。”
他蹭了蹭鬓角,略遮掩了一下面容,便匆匆起身走开了。墨黑色的大氅本是雍容,袍尾却在风中局促地摇曳。但好在缪玄昭没有错过,陆羡的侧脸和耳廓,淡淡的覆上了一层薄红。
他于男女之事,竟也如此稚嫩?
缪玄昭想起陆羡的窘怯,不由得对着洞外的肃杀风雪生出了些不合时宜的笑意。那雪片有时极凛冽的旋进洞内,直往缪玄昭的毡子里钻。
原来他并非她听闻的那般在男女关系中得心应手。
*
不过打个盹的时间,缪玄昭半梦半醒间感受到一具裹挟着寒意的身体正向她靠近。
“玄昭,醒醒,先别睡,等火炽起来先烘一烘这洞窟和地面,不然你会着凉的。”
缪玄昭睁眼时惺忪,见陆羡双膝席地,正轻柔地搡她抱于胸前的双臂。男子有些疲惫的眼窝,衬得眸星愈发明亮。
好像温暖她的不是陆羡身后逐渐升腾的火丛,而是那让人一见难忘的眸星。
“山堂水殿,烟寺相望。”缪玄昭怔怔地吟诵起北地的短歌。“你我今日误闯,算不算扰了这佛门之地的清净。”
“何出此言?”陆羡仍回到缪玄昭身侧坐定,环视周遭,四壁空徒,只有火光的倒影雀跃,何来佛影禅心。
“倚山面水凿穴,风水宝地,多半是澄净之人为面壁修禅所苦心葺凿。年来时运因着天下大乱不济,百姓奔袭山中的数不胜数。如此玲珑窟穴,便可避世问道,安已守心。殿下可知,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