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闲庭倚在榻上,把碗撂了:“再没个闲。”
“放着罢。”柳露桃客气送天禧出去,把手推方闲庭一把,笑道,“我就坐在这里看,好不好?看你虎一张脸。”
方闲庭看一看,一只一只红漆盘,每只上面满满当当,账册堆得恨不得尺高,一面替她累,一面也觉欣慰:“爹这是信重你,当时柳青雪进来,库房钥匙她讨半天才予她。”
柳青雪?柳露桃可不爱聊这个人,揪着方闲庭说另一茬:“你呀,不是你说我跟你爹耍心眼的时候?你如今装病糊弄人,乐此不疲的。”
方闲庭不服气:“我是吃你撺掇了,你偏带坏我。”
“好好好,”柳露桃似笑非笑,“你们汉子个个都是行止正大的人,但有个错处,那都是我们女子撺掇的。”
“我说的是这话?”方闲庭眼巴巴坐在榻上,抻着脖子,“你要歪斜好人。”
“你是好人?”柳露桃作势要走,“那你别扯谎骗人,起来说病愈了,我也不必侍疾,趁早搬回紫栏街,好不好?”
“不好!”方闲庭跪在榻上扮矮脚的虾蟆,又要扯她衣裙,没得头朝下栽在榻上。
边上芳时嗬嗬嗬地忍笑,柳露桃走去拎方闲庭领子,把人端正安坐好,吩咐把榻案摆上。
这是要紧贴着在榻上看账,方闲庭笑逐颜开,这才安生。
看不一时,倒没甚大纰漏,只不过繁琐一些,因为所有账册都是一式两样。柳青雪要看蝌蚪样的数儿记的,底下诸人却觉着这记法多谬误,说不得外头心术不正的掌柜、总管轻易就能篡改,就要自存一套老法账册。
如此一来,正合着柳露桃从前见解,说柳青雪的记账法虽然简便但易出岔子,须谨慎核对,他们再记一套不正是核对?因此数目倒没大出入。
不过,横看竖看,少一笔支用。
柳露桃正想着先问问方闲庭,外头莲儿打帘子,说后院几位姐姐想来拜见问安。
是从前在柳露桃房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她们原不是柳家陪来的,原本是侯府的人,当日侯府少夫人易主,她们也没有跟出去的道理,留在后院继续伏侍柳青雪。
这一下真是跳火坑天杀了,抛闪去,才知道柳露桃的好。
柳露桃在明间见她们,年小的两个险些落泪,胳膊手抬起来袖子滑落,露出青紫瘢痕遍布一截腕子。
原来柳青雪贴身的心腹人是自带的,从前翠羽在的时候都不很数得上,对她们更没个好脸色,动辄打骂。
“还克扣月钱,”一个说,“案脚上脱漆,房梁上染尘,都要算作我等过错,一条一项逼人的,列出来,但有犯错就要扣钱。”
说几项,柳露桃一听,天呢,知道的你是一座院子里过日子,不知道的还当你是给御前选宫女,就那也不必如此严苛。天可怜见,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偶然一次就罢了,不听的惯犯你再用重典也不迟不是?你要催逼人。
几个丫鬟都说羡慕芳时、莲儿,说夫人回来罢,府中再没个样子。
安抚两句,正好年节,每人的红封多塞两成,把她们送出去,柳露桃又走回去看账。
发觉还真是,柳青雪不仅对内,对外也一样,外头那些铺子庄子赁宅,也给管事列的规矩,但有违犯铁面无私。
柳露桃怕账册谬误,专门请来蒋三叔问一问,得着准信,柳青雪手里就是如此严苛。
怎么说呢,有好,也有不好。
规矩严明,是好的,凡事有例可循。不好的,搭伙计、做生意,人家为何给你卖力气?给你的产业上心?有时是要让利的。
对方闲庭说,方闲庭也说:“又要马跑,又不喂草。军中供粮尚且要给粮官犒赏,按她这样式行事,丢一捆粮草就要给斩首示众?未免逼人太甚。”
“那怎么说,”柳露桃道,“今年卒岁结利,多结些给外头各掌事、掌柜罢?”
方闲庭手指后院:“用她的嫁妆结,她的嫁妆你没动过,她也捂得紧紧的,就不知道体恤下人。”
“哎,”柳露桃道,“那不是授人以柄?”
那怎么办?她狡黠一笑:“谁给我看账问谁去呀。”
对啊!方闲庭一拍大腿,是这个理!
请天禧来,说一篇,到底意思是要动库里的银钱,天禧笑眯眯,说侯爷一早的吩咐,随您拣用。
是嘛,柳露桃粗算一个数,千一二百也足够。
不过她着意说到一千五百两,天禧说知道了这就回侯爷,方闲庭眼睛一横,问她多说怎的,又闹什么幺蛾子。
柳露桃只说你别管:“我的爷,你只管好好‘养病’。”
她头里就在账上看见少一项支取。
这一项,按说提早一月就该着手备办,不知为何柳青雪没安下,是忙得浑忘了?不知道,先补上罢。
账看完,一切打理妥当,没个知觉已是申牌上,柳露桃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