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说,你便推聋装哑。”
樊玉离眼睛直勾勾:“官家又不是专惹人嫌的瘟神,明知柳青雪在常山侯府两厢存埋怨,朝夕和离罢了,官家为什么不许?”
推聋作哑?是呀,不然还能怎么办,柳露桃默然不语。
“我招惹上沈大指挥使,是前世里遭瘟受咒,”樊玉离道,“你惹上常山侯独子,好到哪去?我话在这里,如今柳家获罪,你家汉子不再是官家的连襟,翰剌人再犯,你家汉子说不得要到北边送死。”
柳露桃佯装不知情:“没那么快打起来罢?”
“唉,”樊玉离叹口气,“都是爹生娘养,关内仓禀充足歌舞升平,关外苦寒荒芜,讨生活只看老天爷脸色,那群吃肉饮血的贼蛮子岂会善罢甘休?不是今年也是明年。”
又絮絮说一晌,无非常山侯府看似颇得圣眷,亲家出事半点没受牵连,实际危在旦夕命悬一线。又说柳家宫中朝中这样子,再无翻身之地,他们把你柳露桃掳进侯府替嫁的仇怎么也算报完,还有甚留恋?
聪明人说聪明话,樊玉离一句没说仔细金明池案被翻个底朝天,也没说万一查到咱两个,只陈长远利弊。
大约见柳露桃只顾垂头不言语,樊玉离悻悻起身告辞。
她人走了,念想没消停,转头差人送来一只寒梅白瓷瓶,说是脱身之计,附一枚笺子上书三个大字:封息丸。
封息丸,封息止脉,服用的人一日之内口鼻无息,血脉静止,与死尸无异。
寒梅白瓷瓶,没两指宽,说来也看巧,前儿方闲庭封金石散的瓷瓶与这个一模似样,只是肚儿大些,柳露桃把这只小巧瓷瓶握在手中把看。
方闲庭的瓷瓶,里头装的伤子息物什,这一瓶,也不是什么良药补药。
倘若果真一走了之,方闲庭会伤心么?会罢。
可她若真的要走,她想要方闲庭的伤心?
不,她情愿要方闲庭的怒火。她若真的要走,一定不会假死平白捞他的伤怀悼念,她要他知道她本就是无情亦无心的人,她要他怨怫,要他恨。
无论如何,柳露桃把瓷瓶随手丢进书箧,这东西她不会用。
从前不会,如今……
更不会。
·
虽说主意拿得定,可这瓶子甚封息丸还是闹得柳露桃心绪不宁。
这份不安宁,在这日点爆竹似的猛蹿,蹿到柳露桃嗓子口似的,盖因方闲庭家来时说:
“建州探子急报,翰剌人连日沿黑水往南运粮,眼看要陈兵雁门关。”
又对柳露桃说:“上头有信儿,官家不日点我出征。有生之年,爷要回建州杀蛮子了。”
说这话时他四方的眼睛里光芒毕露,柳露桃即知,劝他推辞是多余。他要杀蛮子,他要上沙场。
这是他们方家血脉里流的东西,这是他心坎里的念想,他们父子借着踏鞠场操练马匹的拳拳之心,战马长嘶,宝剑铮铮,夜夜向北而鸣。
不必劝,不消劝,柳露桃张张嘴,只教丫鬟奉酒斟满,向方闲庭道:“祝捷酒我今儿先替你饮了。”
方闲庭望她一刻,哈哈大笑,与她对饮。
晚间敦伦,方闲庭说北上旁的不想,侯府锦衣玉食不想,京中安逸高枕不想,唯独想她白庇股,柳露桃一巴掌拍他脸上。
说拍也不是,没一刻改在他颧骨上摩挲,双眉细细隐蹙而不言。
方闲庭一面提撞一面问:“小肉儿,想不想我?”她展眉笑道:
“想着,你回来缺胳膊少腿我也伺候你,唯独这话别骑马伤着,要不的我使棍棒打你出去哩。”
“你,”方闲庭忍不得骂一句,“爷在你心里就这二两东西管用?”
柳露桃笑嘻嘻:“是呀。”
她笑,要她笑,激得方闲庭把她按在床沿三更才消停。
两个到湢澡室沐浴,方闲庭先伺候柳露桃擦洗毕,自坐在浴盆里舒展腰背,柳露桃拿着寒梅瓷瓶进来,他道:
“你看要出来走,不是好好躺着了?浸完热水再着风。”
又说:“金石散教小厮敷也勾了,你要亲自动手。”
柳露桃素衣拢体,乌云堆鬓,闲闲道:
“你到营里,我想替你敷也不得,这几日容我动动手罢。”
哪有不好的,方闲庭欣然到螺钿床上趴好,柳露桃一壁在他背上涂抹一壁问:“这药你也用好几年,旧伤也好些?阴雨天还疼?”
方闲庭挥挥手:“哪里那样娇贵,早也好了。只是总归是御赐,官家三不五时遣医官来瞧,又强健身子骨,用着罢了。”
“嗯,”柳露桃又问,“听闻这类药物用得多总是效用衰减,要不的请医官酌情增减些?”
方闲庭道:“本就图着刚敷上时火辣辣暖灼一刻,旁的也不指望它,不必。”
好,柳露桃不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