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如早餐摊上配稀粥下肚的咸鸭蛋,青色磕开澄黄冒油晕开清晨的烟火。
周窈站在茶话室外的阳台吸烟,孝定路过走了进去。一夜过后,他身上还有油锅裹挟的生豆油味——在国外这么多年还是吃不惯咖啡就黄油吐司,专门去市场喝一碗道边灰尘灌溉的豆浆。
“以后要省着点抽,”关孝定瞥见香烟上印着的牌子,“印花税下调,烟草涨价,现在生意很不好做。”
周窈向旁边避去,一抬头,见他发梢上的水还没干,衣服的标签也未除尽。
孝定说:“早上服装店没开门,阿森连call几遍店长,才取了一套新衣。”
周窈摇头,“你无需和我解释。”
“还是要的,”孝定深吸了口气,“昨天让你帮忙留房,彻夜未归,总不好叫人白做。”
他一直都这样,她了解的,彬彬有礼说到做到,如果不做也会告知缘由。
但也没必要选在这个时间,好像她等了他一晚似的,如一个妻子那般。
周窈转身就走。
关孝定刚去国外时,什么都做过。洗盘子就洗了两年,然后择菜、洗菜、切菜,又做了一年。报纸牛奶送过,给华裔家庭教中文,读硕后给老板打工申请助教才算喘过气。他的手,指甲修短,指纹粗糙,扣着周窈的手心,拇指摩挲手背,像葎草,茎缠绕,影响伤害他人。
周窈的脸色愈发难看。
“你昨天可不是这样。”
“我昨天怎样?”
孝定松开周窈,一个迎光而站,一个背光低头。
他们有二十年没见了,那点过去显得特别特别老,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昨日没有叙旧,今日亦没有往来。
“下次换双合脚的鞋子。”
孝定背过身去,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上。
周窈穿了双华伦天奴的白色高跟鞋,搭配白色迪奥洋装,她才三十八岁,就已经成了未亡人。①
她当然爱关正庸,也了解关正庸在外名声。他对前妻、对子女、对朋友、对对手,尽到了一个渣男伪父不择手段。只有周窈,是父女是知己是情人是爱侣,他理解她的家庭不幸,他对她最为包容。
周窈在葬礼上伤心,孝定回来,她担心于是楚楚可怜,各种伏低做小,挑逗暗示,他愿意看她婊演是一回事,现在又得了新乐趣,把周窈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拆穿。
下雨天,塑胶跑道边的公告牌,周窈跌出年级前二十。她咬着唇,瞪着榜首照片:关孝定藏在镜片后的眼睛亮的吓人,鼻梁挺直,嘴唇略弯。这是他参加奥数获奖特意拍摄的,只是现在头发要长了些。
“你失言了。”
孝定举着黄色的伞,把周围阻挡。
周窈转身就走,被孝定拽住。
“我不想等了。”
......
楼下突然大声“三小姐不可以”,咣咣当当吵闹不绝于耳。孝定一看,孝泳指挥着人把十字架天使花环丢了,换了自己带来的蜡烛香炉和铜钵。
周窈见佣人急得满头大汗,越过孝定下楼。佣人听到声响,自动让开条路。孝泳站在遗照前,高举香过头顶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上了。
转过身时戴上墨镜,无视周窈,先往餐厅去,在楼梯口停了一顿。
“你怎么在这?正好,去上柱香,然后吃饭。”
佣人已经收拾好了破乱,周窈还站在遗照前,茕茕孑立,仿佛风一打就透。
三小姐面前咖啡吐司分毫未动,指间的长烟灰烬抖进深色苦水里,再看她身量骨感,实属不是减肥。
那就是故意。
早些年孝泳还有婴儿肥,为了那点肉,早起喝咖啡,日常水煮菜,油盐不进,时日一久关太笑话她旧社会抽大烟。后来还是瘦了,排骨胸直角肩,从此月经不调,要孩子都费劲。
现在的小孩是躺在床上十个月才生下来的,孝泳宝贝的狠,当着孩子面不好发作,让佣人带走,这才肯大大方方张张扬扬发脾气。
“爸爸最喜欢喝粥,还有腌菜腐乳,这是他在北京的习惯。来这可好了,信什么不好信美国鬼子,怪不得最后只剩一把骨头,干吧老头,下去都认不得。”
周窈走近两步,佣人喊太太,她边坐边说:“关生最后一年,和二十出头的护士妹妹谈天说地,新世纪出生的人梦想曼哈顿上东区,再喝粥吃咸菜,真成老菜帮,没人爱了。”
孝泳眉毛一竖,手指按在桌上用了力。勘破这一点,周窈点了根烟,抽了两口,直接按进咖啡里。
孝泳曾直言不喜周小姐,后来更是对她厌恶至深。
孝定昨晚已经知道这个“护士妹妹”是谁,看样子孝泳也是知道的。他垂目含笑,佣人重新端上咖啡吐司,被二十四孝好阿森一脚挤开,再咣当砸下瓶保温杯。
“四哥胃不好,一早喝咖啡,你们是让他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