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林中来物露出庐山真面,施晚才瞧清了,那是一辆马车,驾车人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施晚二人,目光在她面上微妙停顿一瞬。
许多人见她第一反应都是如此,呆滞后则或是惊艳,或是友善,当然也有令人恶心作呕的。不过此人不属于任何一种——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是观察,像在暗暗将她同什么比对着。
施晚第一反应便是这人认识她,且不怀好意。
她心中不安如湖上涟漪一圈圈往外荡开,此人是何目的,如何会找到这儿来?
许是发觉施晚注意到他的异常,车夫飞快藏起异样神色,换上挑不出错的笑脸,“那老道人说您二位在此处等着,小的便快马加鞭赶车过来了,二位久等了。”
老道人?是清和让他来的?施晚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车夫殷勤招呼他俩,“二位这是要去哪儿?”
施晚有些犹疑,再看身边人,他却抛了块银子给车夫,沉声道:“不该问的别问,届时我会指路。”
言罢他侧目看向施晚:“上车。”
施晚与他对了一眼,他暗中握了握她的手臂。无需言语,她便能读懂他的意思:这是让她放心。施晚心念微动,清和找来的这车夫莫非是计划一环?
但此人明摆着跟他们不是一路的,岂能信得过?
除非……她心思急转,再看看时不时打量她的车夫,忽然明白了。
林准等人想抓她,定会重金悬赏她的下落并广为散布她的画像,这车夫见她才觉得眼熟,但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落谁头上,当下都不敢信,他自然会迟疑。
待他二人下车,车夫会为了赏银马不停蹄去告密,明面上是车夫将他二人卖了,但他们也能将计就计,利用车夫,向敌人传递消息。
看这车夫仍有迟疑,似不敢相信行走的巨额赏银竟就在眼前,她决心添一把火。
施晚故意作出迟疑惶惑的模样,“且慢,这人可信得过,万……万一和他们是一伙的?”
她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明面上是两人私下商量,却让在场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车夫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与贪婪。
他现下终于可以确认了,此人就是落羽楼高价悬赏的那个女子。
纵心底欣喜若狂,他却装什么都没听见,安静站着等二人上车,不敢节外生枝,生怕让人察觉不对,到嘴的鸭子便飞了。
好在与她同行那人给她喂了颗定心丸:“无妨,他寻的人定是信得过的。”
面具人不带感情的目光扫向他,车夫心一紧,忙低下头,摆出老实巴交模样,从头到脚写着“信得过”。
两人也终于说完话,上了车。车夫放下车帘,眼笑眯了缝,开始畅想躺床上数钱的好日子,浑不知一帘之隔的施晚也狡黠微笑起来。
一唱一和间,戏台子搭好了,看官也已就位,至于要唱哪出戏嘛,她转了转眼珠,现在去的肯定不是地窖,她觉得极大可能是阜城。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施晩昏昏欲睡地看向车厢中另一人。他展开一张地图,正看得仔细。
马车不大,二人明明是相对而坐,身子却因狭小车壁所限,挨得很近,稍一动,便难免磕碰摩擦。她刚坐下时心底埋怨这人长手长腿占地方,但现在要凑过去看地图却很方便,脑袋一偏,图上一切便尽收眼底。
图上密密麻麻分布着许多标注,譬如各地安排的敌我人马,暗道陷阱布置,各种路线、安全区、危险区等等,乱中有序,详尽殷实。
她第一次见这种图,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愣是没瞧出什么名堂来,因这图上未标地名,统统用一些特殊形状代替了。
施晚既不知自己位置应在图上何处,更不知现在是顺着哪条路走。她目光在牛皮纸上来回游荡,硬是不知道该从哪儿看起,这东西他怎么读懂的?
她低头看看图,又抬头看看他,这才发现他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离开地图,此时正落在她身上。
马车里燃着的红烛随着车身晃动而摇摆,火焰飘忽不定,使长睫投在他眼下的阴影时不时扭曲跳动,衬得那对眸子格外沉静安稳,里头满满装着她火烛下忽明忽暗的脸。
外坐着心怀鬼胎之人,施晚说话便刻意放低放轻,以免第三人听见。他们离得这样近,用气声恰到好处:“看我作甚,我脸上画了图,还是写了字?”
她身子前倾,毫不客气用手指将地图戳得哗哗响:“心思放这儿来。给我说说,我们在哪儿呢?”
他忽然握住她在图上作乱的手,点在图上西北角:“这儿。”
施晚不满地挣动了一下,他反握得更紧,把着她的手沿地图滑动,落在一条僻静曲折的路线上,缓慢循路而行,“我们沿这条路去阜城。”
果然是阜城,和施晚猜得差不多。
“我知道了。”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该放开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