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凶之人名叫何栩,其父何陆淮曾任职正二品户部尚书。
两年前,何陆淮被前督察副史孙礼构陷谋逆之罪。
皇帝判处何家满门抄斩,何栩因在山中陪同师父闭关练武,侥幸逃过一劫。
何栩出关后得知家中变故,连夜赶回到东都调查,很快便找到了构陷父亲的主谋凶手孙礼。
隔天夜里,他亲手凌迟处死孙礼报仇雪恨,却也因此案遭受到了官府的通缉。
薛崇与何栩师出同门,他也知晓其父何陆淮是蒙冤枉死,故而在何栩遭受通缉之时,他顶着巨大的风险将人送离了东都。
柳承絮当时便看出何栩为人睚眦必报,若是送走即无异于放猛虎归山,万一他日后卷土重来,将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命丧他手。
因此,柳承絮劝说薛崇斩草须得除根,但薛崇还是念在同门之宜,破例放了何栩一马。
薛崇眼下听见何栩的这番话,心中也不禁开始回想,两年前的他怎么就没有听柳承絮所言,狠下心去杀了这忘恩负义之徒以绝后患。
“此言在理,不如我即刻便取走你项上这枚当初未能拿下的人头,也好带回去向他认错,怎么那会子没有听他的话,没将你斩草除根。”
“薛崇啊薛崇,时至今日,你竟还是这副狂妄自大的模样,”何栩轻蔑笑道,“呵呵,取我的人头?凭你?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从前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我认了,但我现已苦练两年,等的就是有朝一日向你复仇,我定要亲手杀了你,以告慰我爹在天之灵!”
“我?”薛崇不明所以地一指自己,“向我复仇?”
“很想不通是吗?”何栩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而后才继续道,“你装什么绝世好人?你不会真以为自己伟大得很吧?啊?薛崇?你明知道我父亲含冤受罪,却为何不肯替他伸张正义?哪怕只是向你那昏庸无道听信谗言的狗皇帝说几句好话,求几句情,我家也不至于那么轻易便被抄斩,至少有些许辩驳和转圜的余地不是吗?还有你那个小情人的爹,他官居督察御史,为何不履行职责彻查此案?!他分明和那孙礼老儿沆瀣一气,只怕孙礼构陷我爹,也是得了他的默许!”
何栩可谓是酣畅淋漓地倒出了满腔苦水,再抬头时已然是一副泪痕挂满面容的模样。
他的手指因情绪波动而止不住颤抖着,但却仍能紧紧攥住刀柄。
杀招接踵而至。
何栩出招快似追电鸣雷,一把长刀使得出神入化。
手腕翻转间,长刀出鞘,刀尖直逼薛崇的咽喉。
薛崇作为师兄,又是师父亲口认证的资质最强的弟子,抵挡住何栩的接连快攻自然不在话下。
长剑振臂出鞘,正与长刀相迎对刃,堪堪擦出火星点点。
双方不论出招亦或接招均是迅猛非凡,电光火石之间,只听闻得刀剑碰撞发出三声响。
两人停手,对立而视。
薛崇的剑尖抵在何栩的喉结上,由于太过锋利,它已经划破了何栩脖颈的皮肤,沾染了些许血迹。
围观众人皆是瞠目结舌,就连跟何栩同行的几个菜贩子都看傻了眼。
如果不是亲身见闻,恐怕任谁都难以想象得到,这场刀对剑的较量最后竟会以此结局收尾。
何栩身为当事人,却像无事发生过一样面色如常,他死死盯住薛崇的眼睛,猛地发下狠心,大吼一声道:“薛崇!受死吧!”
然而,他想象中的,薛崇的头颅叽里咕噜滚落的画面并未出现。
事实上,他连自己的手臂都不曾看见。
“手……我的手……”何栩直到此刻方才如同大梦初醒,他好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四下寻摸着,口中不停喃喃道,“我的手,我的手……”
昨夜的暴雨将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洗刷得格外干净,何栩的断臂正孤零零地躺在上面,唯有殷红的血迹和那柄断成四截的长刀是它的陪衬。
“啊!啊——”
何栩的眼珠霎时间灌满了鲜血,通红肿胀到几乎要爆裂开来一般,沙哑而尖锐的嘶喊声自他的喉咙间炸开,却引起了顶在喉结上的剑尖的震动,使得脖颈上的伤口更深了。
那枚垂垂欲滴良久的,鲜艳的血珠,终究还是落在了他的衣领上。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不能输,我要报仇……报仇!”何栩说着便伸手摸向腰间,取出了别在腰带里的一支形似火折子的东西,“救我,救我,我不能死……”
薛崇看出那是用来传递信号用的光弹,随即瞅准时机再次挥手落剑,似如断发般,轻而易举地斩断了何栩仅存的一条手臂。
终于,随着大量的血液喷涌而出,他也彻底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
他倒下了。
没了呼吸。
就此,他伴着他的长刀,长眠。
薛崇看着那具不曾瞑目的尸体,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