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盐案的卷宗整理好后,连带着薛崇的亲笔书信一起,连夜八百里加急送往东都。
隔日,太阳刚落山,青州府衙便接到了皇帝御笔朱批的圣旨。
凡涉及私盐案者,一律斩首,家产尽数上缴国库。
其中,宋瑾源因有陈家捐献家资作保,故获赦免。
值得一提的是,陈家的家产并未按照所说的那般分发给青州百姓,而是同丁宋两家的一样,充入国库。
至于丁湛山,除了同宋骞堂一样判处斩首以及家产充公,圣旨中还有单独提到:朕动容于皇后脱簪请罪之行,感念其姐弟孪生手足之情义,特许罪臣丁湛山赴东都相见家人最后一面。
然而,关于“满门抄斩”一事,通篇圣旨只字未提。
柳承絮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许哭笑不得。
他早该想到的。
大晟律法规定,满门抄斩包括父母妻儿、兄弟姊妹、丫鬟仆从。
丁湛山的父亲是当朝左相,其姊更乃是皇后。
若当真判处丁湛山满门抄斩,难道还能把左相和皇后的脑袋都给砍了不成?
若皇帝下令满门抄斩,却只杀一众家仆丫鬟,而不依法处置皇后和左相,那岂不是无异于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宋家那些原本要被宋骞堂牵连的无辜之人,则也因此侥幸逃过一劫。
毕竟总不能只判处宋家满门抄斩,而不判处罪责更大的丁家。
凭什么皇亲国戚犯法从轻发落,平民百姓却动辄满门抄斩?
且不说是为求国家长治久安,就算是为了颜面,薛仁也断然不会做出这等极可能引发众怒的,容易致使民情激愤的决定。
天下之大,众口悠悠,唾沫星子是足以淹死人的。
于是,便索性都不判了。
柳承絮也曾想过要救这些无辜遭遇“连坐罪”的人,但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拜托拜托薛崇,让薛崇在帮宋瑾源求情的信中提及一笔丁宋两家的清白之人,替他们一块讲讲情。
现如今这群人得到了赦免,柳承絮的确高兴,但在高兴之余,更多的却是郁闷。
他希望,“无罪”之人是因真正“无罪”被释放,而并非是像现在这样——
是想要包庇某些人。
是想要掩盖“有权有势就可以无视律法”的事实。
是想要堵住悠悠众口。
虽然,不管原因以及过程如何,至少单从结果来讲,无辜之人幸免于难已是目前最好的结局,但柳承絮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
他的父亲是督察御史。
根据他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和理念来看,此案该就依照律例,定丁湛山和宋骞堂满门抄斩之罪。
根据他的本心来看,是宋家的他的亲眷也好,还是丁家的他素昧谋面的人也罢,这群人都是平白蒙受连坐之罪的清白人,不该稀里糊涂地枉死。
可无论如何,都不应是现今这副局面。
本就“无罪”的人,却要因“承蒙”上位者徇私舞弊的“雨露恩泽”,而不明不白地活下来。
此事一时在心中成结,以至于他回到客栈后也一直忧思苦虑,甚至没发现薛崇独自外出了将近一个时辰。
“阿絮。”
柳承絮正盘腿坐在床边沉思。
忽有一声轻唤入耳,但他却压根不为所动。
只因他方才恰好想到了薛崇。
他在想为何薛崇今晚没来他的房间,故而还以为是幻听,不由得摇头嘲笑了一下自己。
不来便不来呗。
难道还能是同床共枕久了,薛崇不来便不习惯了?
绝不。
绝不可能!
直到他的手被人握住,直到那人用拇指轻揉着他的掌心,他方才肯定,是薛崇来了。
“阿絮。”薛崇又唤了他一声。
他睁眼瞧了瞧,却不承想刚一开口便把心里所想抖落了出来:“怎的这么晚才来?”
“嗯?”薛崇乍然间有些发懵,但等回过味来后,他那勾起弧度的嘴角已经是压都压不住了,“这话是何意?怪我没有早些来?”
“没,没有”柳承絮缩回手,“我方才没讲话,你是听错了吧?”
“行吧,你说是便是吧,”薛崇不以为然地一耸肩肩膀,复又拉起柳承絮的手,随后便要带他往外走,“走,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哎?哎!”柳承絮单腿蹦跳着,差点一头撞在薛崇背上,“等等!鞋!还没穿鞋!”
夜晚的街道上安静至极,两人肩并肩缓步走着,黑灯瞎火里只有薛崇手持的一盏灯笼照明。
柳承絮权当薛崇是想带他散心,便也没有过多问询。
不知不觉走了好远,再往前去即是海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