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中,建立起来一种尊严和威权,无人再敢冒犯他了。
李笑在监狱里还发现了一个道理,但凡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等级和秩序。监狱里的秩序就是秩序之外的秩序。这个秩序,它靠恐惧,来维持自身。这些日子里,虽然每日都要接受十几个小时的劳动改造,而李笑害怕的并不是劳累,对他来说,最难于忍受的,还是时间。一闲下来闭着眼睛的时候,就陷落到黑暗里,无边无际的黑暗。也是在这些时候,他能够感受到自身内部的黑暗。他任凭自己陷落,不对什么抱存希望。这种感觉是极其可怕的。这种状态持续了好几年,直到他后来自上帝那里获得了内心的平静。
李笑打小做了基督徒,却不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是因为父母都是忠实的基督徒,他也就跟着成了基督徒。信仰在他,自小犹如鱼在水中,是极其自然的事。所以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思考过信仰的事。而一旦开始思考,水就立刻变成了空气,他自己成了暴露在空气里面临干渴而死的鱼。所以即便是获得了内心的平静,那种平静,也是很短暂的。毕竟,上帝也不能够把他带回到爱的初始时刻。他是被命运抛弃了的。他曾经拼死爱过的姑娘已嫁为人妻这个事实,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了。这是他的劫,他终得独自承受,上帝也帮不了他。
出狱时,李笑更是瘦削如铁,身上透着一股比铁要更冰冷的力量。那双眼睛已不复往日的清澈明静,而是深不见底。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渴望,就是因为他眼底的深渊,太深了。
只母亲一个人到监狱接他。母亲已是一头白发,一双眼睛却几乎是瞎了,满面的皱纹李笑更是不愿多看一眼,他匆忙迈出脚步,走在了前面,不忍去想,这些年,母亲所受的苦。而李笑能够出来,母亲是高兴的。
母亲说,“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
母亲这些年数着日子苦苦地熬,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就是为了等到他从监狱里出来。现在他出狱了,母亲的眼睛虽然已接近瞎了,但眼底到底已不一片前漆黑,她而且看得见未来的岁月。
母亲是希望,这回儿子回来,赶紧找个媳妇,结婚,踏实过日子。深秋的天空很蓝,阳光很好,路旁银杏树已开始落叶子,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金黄。
母亲心底想着事,几乎是小跑着跟在儿子身后,却还是发现了儿子脚步实在是大,不过,望着儿子结实的背影,心底是只有欢喜的。
李笑其实也注意到母亲被落下一段距离,但他并没有刻意慢下来。他之所以步子迈得大,就是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母亲。
从监狱到汽车站,李笑始终刻意跟母亲保持着那一段距离。母亲本来是叫出租车来的,见儿子这样子一路走着,也就跟着一直走到了汽车站。他把母亲送上车,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叫母亲先回去。
母亲一听,神情呆愣住了,昏花的眼底,混浊的泪水,在打转。李笑见母亲这样一副样子,不忍心,就将行李也放在母亲脚边,说,“这些东西,你帮我带回去,我办完事情,晚一点就回。”
行李虽然不太重,但是母亲太老了,要她带回去,还是多少有些不便。可也只有这样,母亲才肯放心。李笑转身走出车站,茫然面对着街上来往的人群,没一张面孔,是他认识的。要是不回家,他还真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去哪里。
所以家,终究是还是要回去的。但他不想跟母亲同坐一趟车。他有想要出去外面打工的想法,可是母亲毕竟老了,他不忍心再让她这么多年期盼和等待,都落空。曾经无比熟悉的街道,此时却也显得无比的陌生似的。李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想着母亲乘坐的一班车大概已经走了,自己也就折身回车站去。
从宁城到小镇要两个小时的车程。这两个小时,李笑都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里面。到得镇上时,慕色已经很深了。下了车,李笑才注意到,母亲正颤巍巍立在街上苍茫的暮色里。她是在等他。
母亲蹒跚地走了过来。
李笑没好气地说,“你干什么?我自己知道回去!”
母亲感觉得到儿子语气里的不快和责备,却不在意。母亲说,“搬过家了。我怕你回来,找不到。”
李笑不说话了,只默默跟在母亲身后。回到家里,母亲才告诉他说,以前的老屋,几年前就卖了。现在的楼房,是新买地基修建的。新楼房临街,三层楼,有两个门面。以前的老屋在政府家属院,母亲单位分的房子,如今家属院的那些老楼房也都早被拆了重建。
母亲说,“门面都租出去了的,你要是想做生意,可以收回来。不做生意的话,收房租也是好的。”
母亲一面在厨房里忙,一面跟李笑说,也不管他是不是用心在听她讲。李笑坐在沙发里,把电视机声音故意开大了。母亲意识到儿子并不想听她自己唠叨,也就知趣地住了嘴,独自于厨房里闷声忙。现在儿子回来了,她觉得屋子里有了生气,心底是暖和的,不像以前那么空荡,比屋子还空似的。总之,母亲多年愁苦的脸上,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