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猜到了的,不过,听她说出来,听她亲自说出来,心底还是像被粗砺的石块硌着了,疼。有时候我们就坐在河滩的青白石块之上,河水哗哗地流淌,阳光在河面上跳荡,水波里漾着粼粼的光。微风吹起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湖水。其实我并非是对她说的那些人事有多大兴趣,只是因为是她在说,所以什么我都爱听。哪怕有些事,知道以后,其实心里并不好受。
2
第二年暑假,甘婷婷带了男朋友回家,只是,这个人已不再是那个演坏蛋警察的周涛,而是一个留着长头发的瘦削的男人。这个男人的面影看起来有着近似刀的锋利,据说是搞行为艺术的,那时我不知道行为艺术是什么东西。
我还听说,她在学校里给人家做过人体模特,就是脱光了衣服,躺着,或是坐着,让画画的画。我真想把画过她的那些人的眼珠子挖掉,但又同时希望,拿着画笔,凝神专注地画下她优雅风姿与曼妙青春的人,是我自己。可惜,我并没有丝毫绘画的天赋。我大学那会儿也学过油画。有一个时期,我下了苦功夫研读过印象派,野兽派和立体主义画派的绘画技法和理论。但是我除了能够把西瓜画成女人的屁股和□□之外,再不会画别的东西。
我参加过学校举办的一届大学生艺术展。有个西瓜店老板出五百块钱买了我的一幅画,做成大幅宣传海报立在西瓜摊前,那一段时间他的西瓜就卖的特别火。有人说我的那些画表现形式新颖别致而又热烈大胆,有一种狂放的勇猛和力量在里面。还有人说我对色彩简直有着天才的感受力和驾驭能力,说我对欲望内在的矛盾、痛苦和压抑的诠释淋漓尽致,有一种粗砺的直接和近乎绝望的偏执。还有人说,看我的画,就像站在世界崩溃的边缘,毁灭和生成,就凝固在那一瞬间。
我听得都飘飘然了,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以为自己真成了大画家,只有鬼才知道实际的情况是怎样。我挑拣了几幅自己最满意的寄给了甘婷婷,她收到以后,给我回了条□□信息,说画作已收到,谢谢,语气很冷淡,没有如我心心念念期待的那种欣赏和肯定,我不问,她也不谈论那些画作。这使我觉得很失望,很失落。
我心底当然也清楚,自己画的那些,根本不是东西。我没再继续画下去。我学画,全是为了她,既然她不喜欢,再画也没意思了。后来我们在回忆的感伤中谈起过往的人事时,她有提到过一次我的那些画。
甘婷婷跟我说,在那些画里,你对欲望的理解,完全是基于对痛苦的感受,或者说是忍受。这是我所不喜欢的。而且,你表现出的那种痛苦,太强烈,太强大,太灼人。
我曾经以为,她或许会喜欢画家。但她说她其实根本不喜欢。她说画家也是人,也很无聊的。她说她曾经以为,在画家的画室里,就是在那种那种凌乱的,四处堆满颜料、散着废弃的,或未完成的巨幅油画的画室里面□□,一定会是新鲜、刺激、过瘾的事。等她真的去做了,内心只觉得荒凉。
甘婷婷说,那种荒凉,太寒冷了。就放佛一瞬间,你看透了人生的虚无。后来看到你的那些画,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感受。那时候你正被欲望占得满满的,如同被洪水沾满的河谷,汹涌澎湃,而我,却已经一点一点的被欲望掏空,耗尽。有一天你也突然发现,生命不过就是从欲望的烈火里走入冰冷灰烬之中去的时候,或许你也会觉得寒冷,你也会觉得哭笑不得。
甘婷婷还说活了这么多年,她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又能够去哪里,惘惘的,被困了一世,到头来,却是哪里也去不了。
甘婷婷说哪里也去不了的时候,我想起了以前常常纠缠着自己的那些幻觉。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睁眼闭眼,都精神恍惚,灵魂出窍,现在梦境里,被困于一条河流,一条叫做时间的河,它具体得就像发洪水时的小镇上的那条河,冷酷无情地席卷和吞没着一切。天空布满黑云,沉寂得像黑铁似的。我自己如同一具尸体,静静的漂浮在河面上。
我的身体浪涛里却像画里静止的画船,受制于某种无形的魔力。河岸上的树,全变成了人,或者说,镇子上的人,全变成了树,人也是树,树也是人。我看到了非常凄惨恐怖的画面。那些被利斧砍过的树,那些被风雨吹折的树,那些被闪电烧焦的树,那些还未长大的和已经枯死的树,长出了痛苦扭曲的人的意识,长出了人的头、脸、手和身子,只有树根还是树根,扎进了最深最黑暗的泥土里,疯狂贪婪地生长和掠夺。
我就那样漂浮着,根本动不了,这有一点小时候梦魇的感觉。我渴望被巨浪掀起,或者被漩涡卷入泥沙俱下的河底,可我的意识怎样挣扎,一点用也没有。我和岸上的那些树人,是一样的。我们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我看到岸上那些叹息、挣扎、争吵、哭泣、怨悔、愤怒、虚伪、仇恨、欺骗、报复,欢笑和泪水,交织成另外的一条河流,欲望的河流,也是滔滔滚滚,凶险万分,甚至还有几分壮阔,生生不息。
我还可以离开自己的身体,飞到天空里去,看着自己的身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