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的心思肉眼可见。自打拿捏不住亲生的探春,对着惜春这个孤女横挑鼻子竖挑眼。若非从前还有贾政要名声,实在指不定会出什么主意。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王熙凤难得心软,黛玉也特地来问了。然而惜春很是坚定地摇了头。本就是格外通透的人,这几年看得更清楚,能知晓别人的好意,也更知道别人的不容易,不愿意去添麻烦。
“凤姐姐孤儿寡母,靠着性子够坚毅才撑起门户,若再加上我这么个身份,指不定更要惹流言蜚语。而林姐姐已经嫁人,她念着我是情分,可我们已经麻烦她很多了。无论是谁,我都不想再过靠着情分生存的日子。”
面对被特准回来奔丧的探春,惜春说得直白,也冷静。
从前许多人说惜春性子孤拐冷情,如今她这话显得依然如此。够冷,可是也够清醒,叫探春心里跟着发颤。
“但我们没有独立生存的权力。从前就算有凤姐姐帮着你卖画,明面上你顶着的也是父亲的名义。现在父亲去了,若没了着落,指不定‘她’要将你‘卖’给谁……”提及那个人,探春不想说恶言,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与其等着别人卖,我自己卖不是更便捷?就算为奴作婢,好歹是干干净净做事。”
“为人奴婢哪里有你说得那样简单!当年我是做了选择,如今也侥幸算在公主府有几分薄面,可你要知道,当初跟我一起入宫的宫女,有些已经是一抔黄土了。”
“我以前在林姐姐那里看过一句诗‘质本洁来还洁去’。黄土……不也挺干净的吗?”
话到此处,是探春再无法反驳。
于是借着和索菲亚的交情去求了一次,让惜春也得以进府里。难得的是惜春这一手画技确确实实合了索菲亚的心意,于宗教之学上的理解又更甚探春。
说到底,能读得起书的女子在这个时代终究是少数,读过书又读出个性的,在索菲亚眼里难免都有几分兴味乃至共鸣。以至于离京返鄂之际,专门向皇帝提出要带一批女子进使团去访学——鉴于公主本人就是女子,这种要求并不突兀,甚至在大清某些礼官眼里,女子身边围着女子才是正理。
只是大抵在他们看来,随行的女子不能算学者更不能算使者,只是侍从。这份轻蔑倒是让索菲亚的要求更容易通过,连皇帝看到后也不过是给她们批发了公主府女官的身份,又嘱咐内务府再盯一盯礼数,教一教“忠君”。
此后便是山高路远。
临行前索菲亚带着探春进宫一次,元春其实并不很理解两位妹妹的选择,只是她也想不到更好的选择,只得将佛前供奉已久的两串佛珠认真交过去。而晴玉除了塞上一份远行所需的礼包,又派人雕琢了两块飞鸟吊坠:“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你和惜春是飞鸟,自当海阔天空。”——而不再是原著里的风筝,将线系在别人手里。
索菲亚听了便笑:“我以为自己极洒脱的性子,如今看来杏妃娘娘倒是看得高远。既如此,我与娘娘也相识七年有余,娘娘可愿送我些什么?”
“永寿宫的赠礼会随皇上的赏赐一并送出宫去。至于本宫个人的礼物……”晴玉命人取来一串以日月星辰为式样的手链,设计风格参考了一部分后世饰品,用作装饰的珠玉里头则塞了药珠,长期佩戴有养人之效,算是晴玉难得亲自费心思的东西。
毕竟这几年索菲亚安分许多,当年南巡时亦曾流露好意。既然国与国的合作还在继续,且索菲亚已经从最开始的“浑身是刺”渐渐变为愿意真诚,那么晴玉也终于可以轻松些对待一个就当下时代而言足够独特的灵魂。
交待了手链里头的药物之后,晴玉踌躇片刻,最终忍不住开口:“天有日月,亦有星辰。繁星在空方为璀璨。我与公主生在两国,这些年彼此有过防备。不过我想公主也知道,在除此之外的地方,也有人们共同仰望的星空。”
当时的索菲亚接过礼物却没有说什么,直到三年后的现在,这批礼物里有一只格外精美的星动仪,各色宝石雕成的星辰在机关星轨上各自绚丽。
星斗万千,也许有些擦肩后再不会有交际,却自有其发光的地方。
这份礼物,和往后四十余年的和平与交流,都是索菲亚给的回答。
晴玉身在永寿宫里,可看着星轨上的光芒,也会切身知道世界之博大,而自己在博大之中。
可惜,皇宫里的日子并不总能静下心来赏玩星辰。航船的模型刚支起桅杆,星动仪的轨道刚开始拨动,就听得慌慌张张的声音来报:“娘娘,请您快去乾清宫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