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宫前空无一人,只有宫灯高高燃着,投下随风摇晃的黯淡光影。黄昏与黎明交错,夜晚悄悄隐没在微微亮的曦光里。
万丈朝霞从天边喷涌而出,灿烂铺陈在宫门之上。
秦北溪撩起衣摆,一步步迈过四十五级云纹金阶,他袖角与发丝在寒凉晨风中猎猎翩飞,少年人白玉般的俊俏面容神采飞扬。
直到稳稳踩上了最上端的金阶,秦北溪深吸一口气,扯平嘴角,尽力让自己看起来神情凝重。他抚平衣袍褶皱,整了整发带,这才缓步跨入启明宫。
浓重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几乎将他整个人笼进了沉沉暮气。里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一声比一声低弱,仿佛要从喉咙与肺腑深处强硬地挤出动静,最后却只剩下嗬嗬粗喘声,像只破风箱,衰败不堪。
秦北溪转过一柄四扇大屏风,在层层叠叠锦帐间走进寝殿,撩起最深处帷幔,屈膝跪地,恭恭敬敬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他垂着眸,身子压得极低,礼仪都是最标准的姿态,完美到挑不出一丝错处。
然而御榻之上的中年男人面色灰败,嘴唇枯干,眼珠迟滞地转了一圈,突然猛地抓紧身旁缎面被褥,青筋暴起。
他声嘶力竭,提着气吼道:“……滚出去!”
帝王之怒,雷霆万钧,哪怕是将死之人,残余的气势用来震慑秦北溪也已经足够。
高大青年身子颤了颤,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语气放得越发敬畏:“父皇,儿臣是秦北溪。”
“溪儿啊……”西启帝仔细眯起眼辨认他片刻,仿佛刚看出他是谁,灰白眼睑轻轻动了两下,蜡黄干枯的面容终于染上一层淡淡喜悦,“好,好,原来是溪儿。既然来了……就靠近些,让父皇再看看你。”
秦北溪乖觉地从地上爬起来,上前几步,在床畔小心坐下。
他两手试探着去握西启帝冰冷枯瘦如枯木的手指,目光漫出几分悲哀:“儿臣听说父皇昨夜又强撑着身子处理政务了。父皇病愈没多久,这会儿可要万万自习着保重龙体,切不可过度操劳。”
“咳咳……朕知道。”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两句关怀,西启帝看起来却心满意足,如同了却陈年夙愿,用尽力气紧紧攥住了秦北溪的手。挤出一个笑,“朕……如今好转不少,过几日……就能上朝了,咳咳……”
秦北溪望着他浑浊双目,无声轻叹,眼神定格在一旁矮桌上那碗仍然散发着热气的汤药,沉沉苦味就是这碗药散发的。
“父皇怎么还没服下今日晨间的汤药?”他轻声道,“儿臣先替父皇试试,若是不苦,再侍候父皇服用。”
“溪儿。”西启帝闭了闭眼,半晌,长长吁出一口气。“那个不孝子若能有你半分品性,朕也不至于……咳咳!”
“父皇,皇兄很好。”秦北溪低声道,“儿臣今日来,就是想为皇兄求情。那是儿臣的亲兄长,实在不忍心眼睁睁看着皇兄落入诏狱。”
“你啊……就是生性太过纯良。”西启帝摇摇头,声音缓慢又无奈。
他盯着最疼爱的小儿子,见秦北溪用汤匙盛起一勺漆黑药汁送进口中,用力咽下,被苦得忍不住皱起眉头,脸色通红。
西启帝不知为何,心情好了不少,气色恢复些许,对傻里傻气的小儿子颇为怜爱:“这么苦的药……还咽它作甚。”
“父皇苦,儿臣心里更苦,替您试试药算不得什么。”秦北溪苦得恨不能跳起来龇牙咧嘴,却又碍于西启帝,不得不忍住,只好露出一个苍白的笑,“良药苦口,父皇还是早些服下吧,儿臣想看您重新上朝,”
西启帝脸上浮现出欣慰表情,紧皱的眉头舒展不少,就着秦北溪的手,将药一饮而尽。
“你是个好孩子,不像你皇兄,暴虐嗜杀。这天下交给你,远比交给他更令朕放心。”他喝完药,精神显而易见好了许多,拉着秦北溪的手叹了口气,“你皇兄罪有应得,不必替他求情。只是你册封太子的典礼,朕不能亲自到场,终究遗憾。”
秦北溪立刻坚定道:“那就不必行册封礼了。儿臣本就不需要什么太子之位,唯一的愿望,也只是想要父皇早日恢复如初。”
“是不想要太子之位,还是担心越王妃那小丫头做不成太子妃?”西启帝倚靠在床头,微微笑着,一眼看透了秦北溪那点藏不住的小心思,“生怕自己树敌太多,会护不住她?傻小子,考虑还挺周全。”
秦北溪张了张嘴,半晌,脸上诡异地浮现出微红,讷讷道:“父皇怎么知道的?”
西启帝闷咳两声,随即爽朗大笑起来。
汤药见效很快,他脸色没过多久就变得格外红润,披衣坐直身体,伸手重重拍了两下秦北溪的肩:“就凭你也想瞒着父皇?傻小子。别担心,那丫头机灵,能做好你的太子妃。说起来,倒是许久未见她了,明日就宣太子妃侍疾,如何?”
秦北溪顿时明白了西启帝的意思——这是要承认薛玉嫣的太子妃身份,认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