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地动大约是槐树封印裂开导致的,这会儿已经停止了。
与其说树裂开了,不如说树化掉了。裂开的是封印,化掉的是树。
从固体变成液体,粘稠的,厚重的,缓慢地流淌,陷落,先是失去所有棱角,再是失去形状,坍塌,向四周延展。
江映月觉得有点恶心。
江映月忍不住别开眼,却又克制着让自己继续看下去,所以目光在流体的边界游移,江映月最先注意到,“它是在……回收那些被炸碎的鬼和枯败的叶子吗?”
风卷着枯叶扑向在符光中破碎的鬼雾,枯叶在雾气的滋养下渐渐回春,像吸食了精气,重新变得翠绿,饱满欲滴。
最后献祭给融化的槐树。
沈经辞难得严肃,紧盯着槐树,默算融化的速度,一句废话没有,“画符吧,用我的血。”
沈小公子即使正经起来,依旧是个乌鸦嘴,话音才落,槐树就对着灵光罩甩出一道半液半固的,原来似乎是根系,现在不知道算什么东西的东西。
灵光罩受击后暗淡了一瞬。
没等江映月说话,沈经辞从袖口里摸出一把小匕首,面无表情地划开掌心,好像划的不是他的手。
沈经辞目光始终没有从槐树身上移开,只是把流着血的手伸向江映月。
许嘉言一边撒灵珠,一边对江映月说,“你先用他的,他灵感还凑合,血应该能用。”
这灵光罩看上去还能再支撑支撑,江映月觉得这罩子还有救,就先画了个持盈符。
沈经辞瞥了一眼,“下一个画澄明,三十二页,画在震位……正东。”
槐树还在不断攻击灵光罩,江映月觉得自己画的有点慢,主要沈经辞的血需要她一直去蘸,不能一笔画完,总要停顿,有些滞涩,不大顺手。
江映月画完了持盈符,一边翻页找澄明符,一边问沈经辞借匕首,“你的血一直在流,有些止不住的样子,我担心你失血过多。”
沈经辞的血确实流得凶,滴滴答答往地下淌。
沈经辞一点也不矫情地把匕首递给江映月,“我流多少血都不要紧,主要是你用我的血顺不顺手,要是不顺手我们一起完蛋……离位破妄,第四页。”
许嘉言抬手指了下,“离九正南。”
江映月划了手,果然还是自己的血用着丝滑流畅,分分钟画好澄明符,又在许嘉言指的地方开始画破妄符。
许嘉言正给沈经辞流血的手包扎,一捆两捆地裹成了个大粽子。一切好像走入正轨,灵光罩似乎被稳住了,融化的槐树早没有了树的形状,完全是一滩不知名物体。
江映月破妄符收笔时脚下一软,一笔带偏,这符就毁了。可他们无暇顾及这符,因为地面忽然波动起来,原槐树现不知名物体从地下一拱一拱地往上钻。
江映月他们来不及做什么,一滩拱出地面的速度很快,它彻底冒头的瞬间灵光罩就碎了。
风声雨声黏腻的蠕动声,风像刀子一样割过来,雨像石子一样砸下来,最湿润的竟然是那一滩鬼怪,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扑面而来。
江映月彻底冷静下来了。
当局面走向最坏,真正生死关头,江映月的恐惧,混乱反而都消失了。地面晃得厉害,江映月平衡不太好,全靠许嘉言拽着才没有摔倒。
江映月在晃动间扯下念珠,抬手掷向那滩恶心的怪东西。
念珠沾染了江映月的血,江映月力气不大,掷得不高,念珠还得靠自己飘飘悠悠地浮在半空。
那滩东西直立而起,又高又大,就是摊得有点薄。念珠飘得没有那滩东西高,念珠似乎很不爽,于是很不讲道理地自己又往上飘了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一滩。
这一幕说来有点滑稽,念珠和滩东西比起来,实在太细小,但二者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地面平静下来,风雨也都停了,风驻树梢,雨悬叶底,世界仿佛就这样凝滞了。
只有江映月还在画符。
地动一停,江映月站稳后没看念珠,立刻就开始画符。
引血悬空画符,是江映月最熟悉的画法,画的也是江映月刻在脑子里的缠纹符。
江映月从没指望过出云子给的念珠可以全自动降妖除魔,靠人永远不如靠自己,上辈子靠着许世子,风光无限转眼零落,曲终人散潦草收场。江映月不会重蹈覆辙。
但有些人还不明白这个道理,比如沈小公子。
沈小公子这会儿靠江映月靠得心安理得。
从江映月扔出念珠,沈经辞已经拿在手里的铃铛就被他收回袖中了。沈经辞偏头安静地看江映月画符,怪东西被封印进念珠,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沈经辞摇摇头,感叹了一句暴殄天物。
此时天光大亮,午后的阳光照下来,叶影交错,疏懒倦怠。江映月回头看去,原本那棵槐树的位置只有孤零零一个树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