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原本饶有兴致地捏着下巴,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没有回答。
“有时候我也不禁试想,像你这样的太古大凶,放眼所见一片混沌未定的天地,内心究竟在作何想法。”程三五负手身后,从容自若道:“如今我渐渐明白了,你什么都没想,因为你的内心就是一片虚空,就连欲望本身,也是接触凡人后被赋予的。”
饕餮脸色微寒,程三五头一回见他如此生动神态,笑道:“闻夫子或许就是从史书之中窥见到蛛丝马迹,发现你变得越来越像人,于是顺应而为……我没说错吧?”
“你这是瞎猜的吧?”饕餮不置可否,反问一句。
“那个被我捏碎脑袋的乌罗护,他不是人。”程三五言道:“在捏碎他脑袋的瞬间,我仿佛看到远方连绵山脉,静静屹立在天地之间。不由得在想,山川倘若有灵,就一定要变成人么?
“我能感应到乌罗护对凡人的仇恨,他不希望山川遭到破坏,这种想法……就如同常人不愿身体发肤受到损伤。乌罗护本就是因人而通灵,就连竭力自保、抗拒复仇这等心念,也是受到凡人染化。”
饕餮却说道:“你说出这番话,是觉得我有机可乘?”
“你若真是毫无破绽,就不会这么问。”程三五淡淡答道:“你有私、有念、有觉,这并不完全是闻夫子的功劳,而是几千年下来,受到人世染化而成。”
一向嬉笑怒骂、本性难测的饕餮,此刻竟然陷入沉默,荒野上空黑翳盘旋,好似风雨欲来。
“你害怕了。”程三五直视饕餮,宛若镜照一般,奉还当初的话语。
黑翳如狂潮涌动,变幻莫测,饕餮眼中闪过一丝毒辣杀意,程三五见状轻笑一声,反手挥刀,遁入另外一方小天地中,没有跟对方纠缠下去。
……
夹岸垂柳,翠风映眼,程三五行走在河边,放眼望去,广袤田野绵延至远方,几座农舍点缀其间,怡然平静。
自从修成炎风功体之后,程三五识海之中便能开辟出独立一方,将饕餮摒绝在外,不受其滋扰,能够让自己获得片刻安宁。
但就像饕餮所说的那般,程三五与饕餮的分化,并非全无代价。尤其是身为饕餮半身的不死不灭之能,将不断消散,最终彻底化为乌有。
因此对于程三五来说,他习武练功,未必是单纯变得更强,只能说变得越来越像人,而不是披着人皮的太古大凶。
沿着垂柳河岸漫步而行,程三五来到一片农家院落,茅草屋舍表面看上去平常无奇,可是当他推门而入,空间倏然变大,内藏乾坤、须弥芥子。
屋中不见寻常农户陈设,反倒是连排书柜,格架中堆得满满当当。随手拿出几卷书册翻开,其中既有汉文,也不乏异域文字。
“看来你的故乡,也有许多神明。”程三五捧书翻页,看着其中形似壁画、只有侧身的神明画像,嘀咕道:“虽然长着人身,可一个个不是狗头猫头,便是蛇头鸟头……你们那里居然还有鼍龙?”
穿过连排书柜,安屈提正在伏案书写,他见程三五来到,赶紧停笔起身,就像衙署书吏见到上官般谨小慎微。
“其实在小人求学之时,这些神明早已无人祭祀,全部被当做异教邪神。”安屈提无奈解释道:“也就是小人出身的葬仪教团,还保留了几分遗存,但祂们已经不再回应凡人的祈求了。”
“那我看你的法术咒语当中,似乎还有不少要靠呼唤名讳、引导法力。若对应神明没有回应,法术是如何施展运用的?”程三五看着书册,神态完全不像粗莽武夫。
安屈提回答说:“这……在小人看来,中原许多法术施展之时,也要呼唤名讳、下达敕令,却未必都有对应神明。”
程三五抬眼一扫,安屈提吓得脑袋一缩,唯恐自己说错话。
“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程三五把书卷随意扔到案上,一挥手,身旁便凭空出现圈椅,顺势坐下。
“小人陋见,恐怕不免离经叛道。”安屈提还是有些害怕。
“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程三五并不在意。
安屈提微微点头,然后开始讲述:“其实小人觉得,呼唤名讳的真实作用,并非感应各路神明,而是反过来用于调摄心念,以便存想。若有对应鬼神,那自然是能够召遣驱使。但如果没有,其实也不妨事,同样能勾招天地之气。”
“怎么会不妨事?”程三五眉头微皱。
安屈提略作思考,言道:“小人游历中原,参详各家经典,至今依旧记得《易经》有云——‘阴阳不测之谓神’。”
“这好像跟世人信奉的神明不是一回事。”程三五质疑道。
“恰恰相反,我觉得就是一回事。”安屈提忽然认真起来:“当年我在别处也没想通,等来到中原,看到圣人教诲,忽然就明白了。所谓阴阳不测、神而明之,正是世间鬼神奥秘所在。
儒门说是敬鬼神而远之,可在我看来,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