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如银毫的雨丝落下,整座宫殿笼罩在袅袅薄纱之中,金色琉璃瓦好似镀了一层玻璃,在日映下熠熠生辉,四角飞檐之上的舞爪金龙栩栩如生,欲腾空而去。
一双绣纹黄色滚边的厚底黑锻鞋踏入宫门,步伐铿锵,溅起一摊积水。
正拿着扫帚清理地面的宫人见到来人,纷纷跪伏行礼,杨开肃瞥过这群簌簌发抖的背影,面无表情地信手走上高台甬路。
院内连排的长廊式房屋,正中屋舍前坐着两头威风凛凛的鎏金狮子,瞳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来人。
大太监登喜正领着两位背着药箱的老御医走出门,扭头发现庭下等候的摄政王杨开肃,与御医说了一声,便小跑过来谄笑道:“王爷何时到的,怎么没知会奴才一声,耽误王爷时间是奴才的不是。”
杨开肃对这个墙头草登喜尚保存着表面的客气,他目光飘向屋内,登喜明白他的意思,便说道:“皇上昨夜着了凉,气咳不止,两位御医陪护到现在,刚喝了药才好了些,皇上还醒着,王爷可是要……”
“你且去通传,我在这等着。”杨开肃颔首。
登喜进去后很快便出来了,低头哈腰道:“皇上让您进去。”
门旁两位侍立的小太监看到杨开肃走近,连忙伸手将沉重的朱红大门推开,杨开肃甫一走进去,顿感一股沉朽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正中央的镂雕龙纹五足香鼎内燃得正旺,白烟浓浓滚滚,却仍压不住榻上那人幽幽散发出的死气。
听到脚步声,榻上闭目休息的人转过脸,睁开的眼珠有些浑浊,喉咙里咕噜咕噜地沙哑出声问道:
“咳咳,是你吗?”
杨开肃一撩衣摆,半跪在地上行礼道:“臣叩见皇上。”
“不必与我拘礼,坐下罢”
杨开肃并未落座,仍是站着直视前方那个惟帐半掩的虚弱人影,明明年纪才过壮年,却因病而老态龙钟。
“皇上的病可好了些?”
皇上挤出一丝苦笑,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干燥蜕皮的嘴唇开启,说道:“总能再熬两年才死。”
他说完,艰难地抬头去看杨开肃的脸色,“听到这消息你很失望吧?”
“皇上误解臣了。”杨开肃负手道。
“你还在为王妃那事怪朕”皇上剧烈咳嗽了一阵,苍白的肌理染上一丝病态的红,“当年朕还是皇子时与你一同恣意沙场,开疆扩土。”
“朕与你比亲兄弟还要亲近,那些年咱们扎在营地的帐篷里把酒言欢,不管随身姬妾还是外国的俘虏,咱们都可以分享……没想到到头来,你却因为一个女人与我生嫌隙。”
“她们如何与凌钰相提并论!”杨开肃隐隐带着怒气道。
“那时朕初登龙椅,被权利冲昏了头脑。朕是天子,天下之物都应是朕的,何况一个小小的王妃?呵呵……王妃当年那场剑舞,朕如今忆来还是犹在眼前。”
皇上枯瘦的手摸索着被褥,想要撑起身子,却失败了,他狂热地大笑,干燥的嘴唇崩裂,沟壑之中是猩红的血迹,他用浑浊的眼珠凝望着沉在黑暗之中的摄政王,意味深长道:“听说王妃的孩子如今年纪已有二十三了?算算时间,也正好……”
“砰!”
惟帐被掀翻落地,厚重的金丝软被下那具枯柴一样的身躯剧烈震颤着,皇上被杨开肃狠狠掐住了喉咙,眼珠暴起,几乎窒息。
“本王还得感谢皇上的苦心造诣,才懂得大权独揽,群臣听令的美妙滋味。”杨开肃逐渐锁紧手指,看着皇上脸色狰狞,张大了嘴,半根舌头都耷拉了出来。
最后关头,杨开肃松手撤步。
“咳咳咳咳咳——!”皇上趴在床沿,半个身子垂到地上,嗓子受损,说出的话呕哑难听,“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你以为用药束缚群臣就会乖乖听命于你吗?咳咳咳咳……”
杨开肃语气森然道:“既然如此,那臣就将皇上骨血挨个铲除,到时无人可继承皇座,那群老古板还不得老实推举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蔚氏一族便是最好的下场!”
“你!”皇上彻底掉落到脚踏之处,肥大的寝衣遮挡不住行将枯朽的身躯,“蔚可望一片忠心为朕,只因他当年检举你,你便对他全族痛下杀手!六皇子也因你暴毙,你还想对谁动手!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看他深陷癫狂,杨开肃转身推开房门,皇上嘶哑的声音便清楚地传了出来
屋外伺候的众多太监宫女装聋作哑,将头深深地低垂下去。
登喜迎上来,将门合上,挡住那一声声凄厉的痛骂。
杨开肃转身欲走,忽然看到庭下跪着一个玉冠黄袍的青年背影,他身旁放着一个红木食盒。
这青年面若好女,柔中带媚,此时微微阖目,嘴中念念有词,依稀能辨听出是经文,他站起身,看到摄政王杨开肃向自己走来,便恭敬地对他行礼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