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凤朝一语击中了晏清玄最害怕的东西,他击碎了晏清玄所有的依仗,打破了他的有恃无恐。
但晏清玄也不想被程凤朝牵着鼻子走,他冷眼看着程凤朝:“他是个和尚。”
“和尚又如何?只要他名声在外,恢复他的身份便不是难事。今日元宵宴,只要您开口答应了突厥人求亲的要求,他们将晏清姝顺利送走,然后将贺兰山再送回突厥人的手中,即便不是全部,只送回去一半,也足以激起民愤,文人墨客的笔便是杀人的刀,届时被夺了妻子的裴凛再窝囊,也不会忍下这口气。西北的灵武军、宁夏卫、平威军,为这一仗死了多少人,他们会不怨?稍微找人煽动一下,难保不会发生哗变,就算平威王再弹压也没用,只要有哗变,朝廷就能借此问罪,可问罪之后呢?百姓只会更加觉得朝廷有错。当民愤压不下去的时候该怎么办?”
程凤朝看向晏清玄,目光深如寒潭:“皇上,您告诉臣,等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该怎么做?”
晏清玄浑身一个激灵,他听出了程凤朝的言外之意。
等民心丧失,民愤无法弹压的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顶罪。
不是宰相,也不会是太后,只会是他!
皇权之威仪固然会因此被动摇,但新皇是百姓们都颇为爱戴信任的普慧禅师。
只需要编造一个合适的理由,比如命中有劫难,要在寺庙中静心祈福,再结合普惠这些年所行的善事,百姓定然会坦然接受这样的皇权更迭,说不准还会让皇室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他几乎能预见到百姓会说什么。
“瞧,那是佛祖选中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他一定会爱戴百姓,为天下造福!”
没有人会在乎他有何下场,因为他已经成为史书里,胸无点墨、孤注一掷、心狠手辣的暴君。
不……不……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晏清玄狠狠捶向桌面,震得灯烛都在震颤。他站起身,甩开衣袖,看着这满室的金银珠宝,这皆是天下人对他的朝贡!
他才是天之骄子,他才是天下正统!
“哈哈哈哈!”晏清玄突然狂笑了起来。
“什么声望!什么民心!天下百姓皆为蝼蚁!朕说他们要死,他们就必须去死!众望所归?那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借着佛祖的神威狐假虎威罢了!朕只需要斩几个贪官污吏,查抄几个侯爵府邸,散出点金银,免一季赋税,这天下的百姓就会跪拜在朕的面前,对朕感恩戴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什么狗屁民之所向!不过是朕给的利益不够多罢了!只要程氏没了,只要太后死了!这天下还不是朕说了算!一群没读过书的蝼蚁懂个屁!”
看着太子癫狂又轻蔑的模样,程凤朝敲击在桌面上的手终于停了。
他低低笑着,心中畅快。
当年谢敏让他选一人伴读时,他没有选晏清姝,而是主动选择了晏清玄,因为他早就看穿这个人了,这天下没有比他更愚蠢又满含野心的人。
他从来没有被迫过,无论是成为程家的养子,还是拜师谢敏;无论是虽谢敏进京,还是成为晏清玄的伴读;无论是为太后培养莲花杀手,还是去往夏绥;无论是将莲花印记的事捅给晏清姝,还是如今站在晏清玄的面前。
他从来都不是被人推着走的,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他想要的一切,都会凭着自己的手段去夺。
在程凤朝的一生里,从来都没有什么无可奈何,只有他焚花入骨、火化为龙[1]。
他转动着手中的扳指,上面雕刻着六瓣莲花。
这是他一手做大的杀手组织,原是来自章天仰,可那人心思不活泛,除了复仇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如此好的兵器,只拿来报复当年参与之人多大材小用啊。
他望着晏清玄,脸上的笑容愈演愈烈,隔开清冷淡泊的面纱,此刻只余野心勃勃。
“皇上,当年臣选择追随您,便是最看好您,这全天下,没人比您更合适这个位置。”
晏清玄撇过眼看着他,嗤笑道:“说了这么多,也不过就是些好听话罢了,你想让朕夺权,可朕也得有人能用,你来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想合作,你能给朕什么?”
程凤朝站起身,撩起衣袍屈膝跪地:“臣,唯皇上马首之瞻!”
晏清玄扫向窗外,那里依旧暗影婆娑,他指着窗户,意味不明:“包括他们?”
“包括他们。”程凤朝的声音很低,“保证今夜宴后,世上再无人能挡皇上的路。”
“好!”晏清玄抚掌大笑,“你想要朕给你什么?”
“臣所求不多,唯晏清姝一人足矣。”
晏清玄没有应声,他垂眸看着跪在他脚边的程凤朝,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却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不信程凤朝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与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