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到他会来与我当面对质,可给自己做了几年心理工作,我依然做不到真的与他一刀两断。
沉默片刻后,我轻轻点了点头。
像是见证了一出喜剧的高潮,他抽了抽嘴角,忽然不受控制地大笑,笑得捧腹,笑得流泪,我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脸。
笑够了,他忽地抬手指着我,表情转为了离奇的愤怒,变脸像翻书那般快。
“点头?点头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被他们摁在地上,你就在前面,只要回个头、只要你回头就能看见一切!可直到上车,你也没再回头看过一眼!”
“而现在,你还想跟我说那是意外?真是笑死我了,是,我当年是像个玩物一样,确实被你养得很好,可我不傻!”
“你不就是想让我躲在净天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别以为你们瞒我瞒得很好,我早就知道了!你雇了刺客就是想逼我自己离开,就连净天的人都能配合你演戏瞒着我,而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了去当那出尽风头的斩首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以前不是很会教训我吗?你说话啊!”
那三个刺客的来路至今没能查出来,他有这样的推论也不奇怪,我也不想否认什么,即使过程有误,但至少看起来我的目标确实是超额达成了。
我这样想着,但依旧沉默以对,不是我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更怕一开口我会更先按不住情绪。看着他指向我的手指,又顺势看见白净的手腕上挂着一只晃悠悠的藤镯,纤细的,黑得均匀,是他当年挑了很久才买到的。
他还戴着啊,真好。
下意识地也摸了摸腕间的藤镯,我感到眼睛久违地有些酸疼,喉中也有些梗阻,几乎令人窒息。
我想我终究是爱着他的,一百六十多年来,我在炎凉世事中练就的一身盔甲,在他面前,什么都不是。
天淇吼得很用力,此刻微微喘息着,并未注意到我的小动作。见我没有否认,一股怒意再次冲上头:“行,我就知道,不管我怎么说你也不会跟我解释,你一直都是这样。”
“他们都说你为我做了很多,可你做什么都背着我,从来如此!从来如此!我知道我很弱,我帮不上什么忙,可我不想只是蒙在鼓里接受你的施舍!”
“你以为我生气的是你当年留我跟那几个刺客搏命吗?不是!”
“我气的是你背着我偷偷安排好了一切!我没有选择,这不公平你知道吗!”
“我弱,我可以两倍十倍地努力修炼,可你什么也没跟我说,只是在你的计划时机成熟的那一天突然离开。”
“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就为了把我送到冷冰冰的净天,这算什么?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是有感情的人啊!这就是你的爱吗!”
“这样的爱,我消受不起!”
愤怒使他涨红了脸,一丝湿润的异样感从脸颊划过,他毫不在意地用力一抹,一副桀骜模样,再不愿低头。
“如果你看不上我这个徒弟的天分,又何苦将我带在身边那么多年呢!”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吗。我微微垂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呼出。眼前出现了第二个天淇,装扮与他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第二个他面带笑意,阳光开朗地唤着我“师父”。
真令人怀念啊。听着熟悉的声音,我有些恍惚,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嘴角。
天淇一皱眉,怒道:“你笑什么?我的话很好笑吗?你不要太过分了!”
是吗……原来又是幻觉啊。
我被他这么一喝,清醒了几分,可那幻象就站在天淇身边,举手投足,完全一致,好不真实。
一个愤怒失望,一个明朗乖巧,一个真实,一个虚幻。
呵,不愧是系统,给的惩罚也是一如既往的令人痛苦啊。
“……你的明澈之瞳很重要,不能落到西盟手里。”我想了想,最终选择用这个理由回应他。
他先是一愣,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浑身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旋即别过头,低垂着,口中喃喃,我能清楚地听见他反复念着“我就知道”。
眼眶酸疼得厉害,我抬手抹了把脸,却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