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九年的盛夏,江南之地极为炎热,白昼很长,草木疯长。
帝王南巡,再加上帝王带着太孙祭拜明孝陵两件事情使得江南之地在整个七月和八月都是热热闹闹的,外地游人和外国洋商们行走在白墙黑瓦的大街小巷里,听到士、农、工、商们开口、闭口谈论的内容都是皇家。
说起皇家自然也就绕不开曹家。
皇帝老爷和织造大人之间那种超越君臣、类似兄弟的深厚情谊被吃“瓜”百姓们一传再传。
而作为“瓜”本人的曹寅状态却十分不好。
随着帝王的龙舟距离江南之地越远,他的病就愈发严重。
原本还只是淋了场大夜雨的风寒,不知怎的竟然转变成了疟疾。
李氏瞧着自己夫君两侧脸颊凹陷,紧闭着双眼躺在床榻上病容憔悴,即使丫鬟已经给他盖了三床蚕丝鸭绒被,但身子消瘦了一大圈的曹寅仍旧缩在被窝里打着冷颤,她的鼻子就酸涩不已。
身为苏州织造李煦的嫡妹,李氏只是对官场之事不敏感,但不代表她是一个傻子,看着自家夫君病成这个模样都一点儿想要给帝王传递消息的念头都没有,她心里就惴惴不安的,总有一种大祸要临头的凄惶不安感,一双漂亮的含情目都哭的红肿了。
好在,有早些年帝王亲征噶尔丹不幸感染疟疾时,因服用洋人献上的金鸡纳霜侥幸从草原上捡回一条命的事情背书,再加上这两年宫廷太医传播到民间黄花蒿可治疗疟疾的重大发现。
随着海禁的开放,来大清的洋人增多,达官显贵们家里或多或少都备了几块金鸡纳霜,疟疾之症已经变得没那般令大夫们感到棘手了,织造府内恰好就有金鸡纳霜,在府医双管齐下的精心治疗下,没过多久,曹寅的疟疾就治愈了。
然而他的疫病虽然好了,病去如抽丝的过程却十分缓慢,这一场大病不仅让曹寅瘦到脱相,连精气神都给熬没了。
他以养病为由很少再在府中接见官员、富商们了,每日里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穿的严严实实的坐在别院的清风亭里,身子倚靠着栏杆,抓着一把鱼食往亭子周围的水池里丢,瞧着胖乎乎的锦鲤们你挤我推的互相争食,他一瞧就能瞧足足大半天。
府邸里上到孙氏,下到丫鬟小厮都能觉察到大老爷变了,似乎圣上回京了,连带着把曹寅一半的魂魄都给抽走了。
孙氏摇摇头不再管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的长子,仍旧每天乐乐呵呵的在自己正院里喝着养生的参茶,看着咿咿呀呀、韵味十足的黄梅戏。
曹荃如同往日那般在二房的院子里和自己年轻娇媚的小妾们风流快活。
漂亮的丫鬟们聚在一起穿金戴银讨论着最新式的妆粉首饰,小厮们则三三五五的备着主子们吃喝|嫖|赌。
偌大的织造府内,所有人都在享乐,像是长在枝头上的夏花眼看着夏季要到头了,拼命地在余下几日的热乎天里盛开的绚烂。
在这种纸醉金迷的氛围里唯有
小曹雪芹显得游离在外,他每日规规矩矩的跟着师傅读书、写字、放学了就蹦蹦跳跳的往祖父跟前跑,看着祖父待在清风亭里不是在喂鱼就是抿着薄唇,目光复杂的往北望。
他歪了歪脑袋,顺着祖父的视线往北望,除了白色墙头上的片片黑色琉璃瓦外,他什么也没瞧见。
如今尚年幼的他还看不懂祖父的眼神,只有过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祖父眺望的方向是京城,京城里面住着万岁爷,祖父那种包含多种情绪的眼神,里面大半都是怀念与悔恨。
可惜“当时只道是寻常,待到懂时已沧桑”。
……
夏花落,秋风起,片片黄叶落。
九月初九重阳节,秋高气爽,最适宜登高望远。
一道从皇城颁发的旨意令无数盐官、盐商们瞠目结舌、慌乱如麻。
清承明制,从前明就开始使用的“纲盐法”被“票盐制”所代替,两者最大的不同就是“纲盐”是“盐商世袭”,“票盐”则“认票不认人。”
前者唯有大盐商们可以代代采买盐引,贩盐,后者不限身份,想要贩盐的人只需到盐场购买盐票,缴纳足额的盐税,凭着盐票领盐巴,而后销售到各处。
待百姓们彻底搞明白这新出来的“票盐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后,百姓们全都沸腾了,他们也有自己的生存智慧,虽不懂得这其中涉及某些经济知识的原理,但却能看明白只要这打破垄断的法子施行不了多久,高额的官盐价格就会被市场打下来了。
小老百姓们各个交头称赞,大盐商们则急的各个只跳脚,嘴上出了一圈的火泡,他们家大业大,手下经营着的贩盐机构也极为庞大。
常言道,小船好调头,大船调头不易极了。
“票盐制”一出原先因为苦于没有盐引只能跟着大盐商们干,拿取微博利润的中、小盐商们纷纷弃大盐商而去,直接转身撸起袖子就冲到盐场里抢购盐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