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玉娘,你这可要想清楚,大家伙可都看到了,不应了陆家,难不成你还想把玉儿托付给那个混账东西?现在也就陆家儿不介意这事儿了。要我说,陆毅有什么不好的?人当兵的,说了不介意那就是真不介意,如果不是那不要脸的跟人跑了,哪还轮得到玉儿这丫头?”
“说什么呢,什么叫轮得到轮不到!”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这不是着急,怕你想不开这弯弯绕绕嘛!咱也这么多年了,真的,听我句劝,陆家不错了。我说句公道话啊,秀珍你不要生气,你自己也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如果不是陆毅担心几个孩子受磋磨,想找个老实本分的,就玉儿那讷性子,你说,能找得到比陆家还好的亲家?陆毅当初可是咱们这一片的香馍馍啊!陆家算富吧?兄弟几个、婆媳之间也算和睦,再不济,不是还有那什么什么随军?”
“可……这陆家的,四个娃!我家玉儿平时不声不吭,受了委屈和谁说啊!”
“那你看中贺家那个混账?”
“……”
——
浮动在尘埃里的光从破烂的木窗间穿过,映出一条条斑驳的光柱,落在安静地躺在木床上的女孩脸上。风一吹,带动着窗外老树摇晃,规则的光柱被飞舞的树叶破坏,轻晃过床上女孩的眼帘,来来回回,嬉闹不已。
臧玉叮咛一声。
只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身体重得仿佛注了铅。
也许,是她快要死了。
脑子里一片混沌,许多画面浮光掠影地飘过。
一下子是她自己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又总能被人拉回人世。一下子是一个小女孩呆站在一个男人的灵堂上,听着四周的哭啼。一下子又是长大后的女孩落了水,穿上嫁衣。
脑海里的画面一转,“她”洗衣做饭,侍奉公婆,被妯娌暗地里欺负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然后将四个小屁孩带大。
寒来暑往十几载,小屁孩个个成为人中龙凤,她去医院检查,却被告知当年落水未及时治疗,留了祸根,之后又日夜操劳,彻底坏了身子无法受孕。
“她”又躲在被窝里哭。
最后画面停在“她”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树,眼泪再次熟悉地划过。
画面纷纷扰扰,跳脱杂乱。
很快,纷杂的声响冲碎了所有画面。一边是一道甜美女声的“真的选择好了吗”,一边是浸满沧桑的应声,然而很快又变为两个中年女性的争执。
几道乱七八糟的声音和零碎的画面交织在臧玉的脑海里,让臧玉的脑子更加混乱。臧玉一个劲摇头,想要从这些东西里面挣脱出来。
这副模样落在罗秀珍的眼里,则是臧玉头冒冷汗,身子抖个不停。
罗秀珍赶紧把被子捂贴紧,想了想,又从柜子里拿出过冬的袄子,一件件包在臧玉身上。伸手将臧玉贴在额头的发丝拨开,一缕一缕的,细致又认真,忧心不已,温柔至极。
等臧玉感官恢复时,天已黝黑。
眼皮像是被注入了几十斤铅,完全睁不开,整个人是处于混沌之中,然而心里已经开始自嘲:自己还真是命大。
只是这次醒来的感觉却与以往完全不同。
舌体干燥得仿佛皲裂的大地,粗糙的颗粒感让人难受不已。然而最让臧玉难受的还是嗓子的干哑,以及浑身上下的黏腻感。
太难受了。
臧玉皱着眉头,不自觉左右扭摆,感受到透过缝隙的凉风带来的舒爽后,折腾得更用劲了。迷迷糊糊地挣扎着想睁开眼去喝水,下一秒,温凉的液体已经被送到了她的嘴边。
臧玉着急地伸出手,抓着臧玉端杯子的手腕,罗秀珍腾出另一只手来顺着臧玉的背。
嘴里哄道:“慢点,慢点。”
折腾了一会后的臧玉终于有力气睁开眼了,只是一睁眼,看清眼前人和眼前景后,傻了。
拍了拍自己的脸,自我催眠。
“没醒没醒,还没醒呢。”
罗秀珍看着臧玉这孩子气的动作,一下子就笑出了声,心里的担忧消散了不少,虎着脸道:“醒了就起来。”
许是察觉到语气不好,罗秀珍张了张嘴,软了语气,又道:“莫又躺病了。”
臧玉晕乎乎地钻出一层又一层的被窝后,整个人还是蒙的。
看着妇人风风火火地把冬衣、冬被收好放进柜子,又风风火火地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句“饭都还没煮呢”回荡在屋内。
和“臧玉”留给她的记忆里的“罗秀珍”一模一样——风风火火,干净利落,说一不二。
但也是这个风风火火的农妇,在丈夫死后顶着压力拉扯大闺女。在动荡又混乱的六零年,独自养大一个女娃。
臧玉呆坐在床边,梳理“臧玉”留给她的记忆。
四岁丧父,不久前落了水,挣扎中看到有一抹伟岸人影跃入水中朝她游来——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