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晓闻言一惊,暗道今晚弘历与他叙了恁多家常,无非是要借由问此一问,实言相告本也无妨,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不妥,仿佛家里藏了一件宝贝,若告诉旁人,人家开口讨要,自己将会陷入给与不给都不是的两难境地。心里如是想着,手便不自觉将腰带上的系带紧了紧,好像那荷包会被弘历的目光摄去一般。
弘历见状哈哈大笑,道:“这样紧张做什么?当哥哥的还能强抢了你的荷包不成?”见弘晓脸色微红,又揶揄道:“如此宝贝着瞧都不给瞧一眼,该不会是哪位佳人所赠吧?弟弟有了心上人?是哪家闺秀啊?”
弘晓脸皮薄,被这么一问,面色窘得通红,倒像是真醉了一般,看弘历大有不依不饶之势,想到白天还是他让人带芷菸进的园子,便含糊答道:“阿哥莫要拿为弟的玩笑了,并非什么心上人,说来此人您也见过,正是今日来找我的那位姑娘。”
“哦?”弘历心中一沉,果不其然,他见那女子衣襟上的香囊,所系的缨络与弘晓荷包上的一模一样,女工与玉器同理,一人有一人的风格,出自谁之手,半分也错不了,何况两条缨络之精巧细致,遑论他宝亲王府,就是皇宫大内,也少有出其右者。早几日看到弘晓的荷包,他已存了心,今日再见到那女子,一眼就看出了手艺,二眼就相中了人,特意唤弘晓来,既是想问清那女子的身世来历,也是为了探一探他与她究竟有无儿女私情。现弘晓嘴上不认,可神色行为分明对他设防,且那女子只身来到园中寻他,遭侍卫阻拦,便在园外苦等,若说这二人间殊无它意,恐怕连三岁孩童也不会相信。
弘历略向前探身,故借酒意调笑道:“既不是心上人,难不成是‘风流债’?人家姑娘都找上门来了,弟弟可别赖账啊。”
弘晓怎会不知他的酒量?明白他是有意假醉,出此轻薄言语套自己的话,胸中气恼,却不能发作,心想不如见招拆招,于是“呵呵”一笑,扬声叫来外间侍候的李玉,道:“你们王爷醉了,好生服侍他歇息吧。”边说边起身,向弘历施礼告退,不等他再说什么,疾步走出清辉阁。
入夜的圆明园静谧异常,鲜少有人走动,偶有守卫巡逻,亦是缓步轻落,毫不张扬。弘晓沿着五彩卵石铺就的小径慢慢踱着,心头思量沉沉。方才那样仓皇离开自是不妥,但他再也无法在阁中多留片刻,依弘历的性子,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绝不会善罢甘休,当日织造府曹家落罪,与其有姻亲关系的李、林梅三家也遭牵连,芷菸的父亲林维槐便是在那一次变故中病重不治,撇下她孤女一人无人照顾,才由保母嬷嬷送她至舅父家寄养,几家父辈之过虽不累及子女,但有着这样一重身份,曹霑和芷菸都比旁人处世更加谨慎小心。
弘晓回想,曹家一门初来京城时,毕竟还存蓄些底气,曹霑与他一道读书习字,过从甚密,虽也拘礼,却不疏远,芷菸年幼天真,只把他当做哥哥一般看待,亲昵非常,然至今日,曹家二次被抄,落魄流离,曹霑心底那股子读书人的傲气在他与自己间划下一道鸿沟,言行再不复往日那般亲厚,而芷菸……似乎没变,却也不同以往,她仍直呼弘晓之名,行动间却总守着微妙的分寸。弘晓不是不知,昔日好友这般作为是为他着想,不愿他与“罪臣子女”交游过密,以致耽搁前程,即使他一再靠近,想以行动表明立场,曹霑也会带着芷菸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
弘晓的心登的一惊,他终于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若是有朝一日他的“仗义驰援”将那兄妹二人逼上绝路,以曹霑之性,必会带着芷菸远走,彻底避他不见!
思及此处,弘晓脊背煞出一层薄汗,他庆幸自己及时离开了清辉阁,没有将芷菸身世道出,他不知弘历有何用意,只是暗觉不妙,不能不防,他既无法护得他们面面周全,就更不能让无关之人搅扰,他得想个法子让弘历别再盯着芷菸不放,因今日他不说,弘历也可着人去查,他还得找个机会去曹家一趟,叮嘱曹霑提防生人才好。
此后接连五日,为曹頫诊治的太医日日上门,依病势发展斟酌用药,曹頫病体渐愈,也稍稍恢复了些精神,知道能请得太医亲诊,全是外甥女芷菸的功劳,感慨不已,老泪纵横,一道自己老迈无能,拖累得菸儿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为他奔劳;又责备曹霑不该让菸儿孤身前往,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叫他将来到了阴曹地府如何向死去的妹妹交代。曹霑自知有过,肃立聆训,芷菸怕舅舅生气伤身,忙递了杯决明子枸杞茶过去,含笑道:“舅舅待我如亲女儿般,父亲有恙,女儿岂有不尽心延医请药的道理?表哥原是思虑周全,想先去怡亲王府送信儿,再由王府的人转告王爷,可我一时心急,不等表哥便自己闯进园子去,事后想来,真是有诸般不妥,以后再也不敢了。”
如此遮掩袒护,落在曹霑心里多是感动,而在曹頫听来更多是担忧,他这个外甥女懂事乖巧,有一颗玲珑心窍,妹妹与妹婿对这唯一的女儿视若掌珠,谁知自家败落,竟累及他们夫妇二人先后离世,只得将幼女托付于他,心中也是万般不舍的吧?菸儿自住进曹家,深得上下老幼喜爱,小小年纪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