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水温温的。
女人舀了一瓢水从他头上浇下,乌黑的发梢浮在水面,宛如一匹上好的缎子。
她的指腹轻轻按摩着方烛明的头皮,又用皂荚搓出泡沫打在他的头上,十指细细地搓揉他的头发,将头发搓干净之后,她又舀了清水从他的发根处淋下,连耳朵也给他洗得干干净净。
她的动作又轻柔,又仔细,每当她给方烛明洗头时,方烛明简直舒服得要睡着了。
“有没有人追来?”方烛明问。
女人替他扭干头发,用一块干净柔软的毛巾擦拭耳朵上的水珠,反问:“什么人会追来?追来干什么?你希望谁来?”
这个女人很少会正儿八经回答他的问题,人家问她一句,她起码要反问三四句,倒让他答不出话来。
若换做别人,一定会觉得这个女人又丑又唠叨又作怪又讨厌,但方烛明却不觉得她讨厌。一个心地善良的人绝不会令人讨厌,更何况她还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感恩还来不及,怎会讨厌?
所以他耐心地回答:“我说的是杀我的那些人。”
女人“噢”了一声,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弧线:“他们不敢来的,如果他们来,我就打死他们!”
你打死他们?还是他们打死我们?
方烛明正想笑,却又忽然笑不出来了。
他记得那夜追杀他的人起码有十一二个,这个女人是如何摆脱那些杀人如麻的杀手,将他救回来的?
他正想问她,那女人已端着盆行至洞口,还咯咯地笑着:“故意跑到别人家里捣蛋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的,对不对?”
方烛明只能说对。
她说得确实没错,一个故意跑到别人家里捣蛋的人,必须受到惩罚。
那些人果然没追来。
方烛明在这小小的山洞里养了半月的伤,伤口已结了痂,体力也恢复了大半,至少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走路。
阳光明媚,山中清凉。
一阵山风穿过林间,吹得花木簌簌,抖落一阵清香。
耳畔是起此彼伏的鸟啼,远处传来叮叮咚咚的清泉漱石声,竟令人生出一种身处诗中之感,恍如一梦。
洞口的紫藤花树垂下串串紫色的花藤,风起时,紫色花瓣簌簌而落,花香扑人满身。
方烛明走出山洞时,一眼就见那女人躺在一株枝叶繁茂的香樟树上。
她虽然生得丑,身材却算苗条,她躺在粗壮的树干上,双手枕在脑后,麻布裙摆被风吹开,露出一双又白,又小的脚。
她全身上下,只有这双脚是最好看的。
方烛明在香樟树五步远处停下,微微仰头看她,只见她阖着双眼,正在小憩,一缕细小的金阳自树缝中漏下,映亮她的睫毛。
方烛明想告诉他自己要走了,却又不不愿意打扰她休息,便寻了块光滑的石头坐了,等着她睡醒。
他想着千金侯府派来杀他的人,又想着被气病了的父亲,又想到旁人议论母亲与表舅的过往……
萧西楼是如月山庄的庄主,她母亲的表哥。
难道他真是萧西楼的儿子?
他不信!
他从来不是听风就是雨的那种人,他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话,他要自己去查证!
他越想越觉得烦躁,正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尖叫,只见那人从树干上弹起来,瞪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偷看我睡觉?我早就知道你对我别有用心,你们男人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烛明被她吓了一跳,见她缩在树丫子里,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强盗逼到角落里可怜又无助的美少女。
方烛明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又是大户人家的子弟,身边接触的女子自然也是美丽端庄,一颦一笑间尽显大家教养,而眼前这个女人,甚至没有他家府里的婢女生得清秀。
就算他这辈子不成亲,也绝对不会对这个女人生出一丝想法。
但这个女人却好像对自己的容貌有天大的误会,看她的表情,听她的语气,就好像全天下的男人都觊觎她似的。
方烛明只觉得有点好笑,却又觉得十分不道德,只好匆匆转移想法。
他对女人说:“我的伤已好了,救命之恩此生难忘,我……”
女人不等他说完,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上下打量他:“你要走了?”
方烛明点了点头:“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日后必当报答!”
同这个女人在山中生活了半月,她虽有些神神叨叨,但待他却是极好的,她会给他煎药,烧饭,洗头,正是多亏了她,他才能捡回这一条命。
奇怪的是,她从来没有问过他的来历,他的身世,他的名字,甚至连他为什么被人追杀也没有问,她对一无所知。
而她自己也没有说自己的来历,自己的身世,甚至连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