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鸣关,郢军大营。
袁侓蕤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摔在营帐之中那座硬榻之上,可随之而来的,确是一双有力的手,拖住了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地将她稳稳放在床榻上。
眼前人,乌衣银甲,眉目如削,薄唇紧抿,手挎在腰间那把玄色长剑上,居高临下的注视着袁侓蕤。
她并不怯,迎上那审视的目光,一言不发。
丁霜段克两人伫立在旁,大气不敢出,只是看着两人之间的电光火石。
朱蕤信乃是机密,丁霜并不知晓,但身为副将的段克确是知道的,他此刻诧异,眼前两人,伐梁一战中,一在明,一在暗,配合默契,此刻难道不应该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为何确是这样一幅剑拔弩张的画面。
“为何寻死?”公孙步衡先开了口,凝视着眼前那双倔强的眼睛,眉头紧锁。
丁霜段克知趣的退出营帐,只留下两人继续对峙。
袁侓蕤并未答他,只是毫无惧色的与他对视,没有流露出一丝感激。
“高台之上,你为何故意坠湖?”
“与你何干?”
“我救了你两次。”
“我赠你赫赫军功,我不欠你。”
“梁宫之中送出来的朱蕤信,都是出自你手?”
“明知故问。”
“谢谢。”
“不必。”
“为何寻死?”
“与你何干?”
“我救了你。”
“我不欠你。”
……
帐外,丁霜段克听得两人循环不停地对话,一头雾水,“这个袁姑娘和将军这是在绕什么哑谜?丁霜,你是女人,你知道她想干嘛吗?”
丁霜苦笑,“我读书少,听不懂。”
……
“为何寻死?”
“与你何干?”
“你确定要一直这样与我绕下去吗?”
“你确定要一直问这种无趣的问题吗?”
“我在关心你。”
公孙步衡始终注视着袁侓蕤的双眼,他想要看破她面具之下的模样,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忍辱相伴于仇敌身侧三年之久,不露声色,一点一点蚕食掉对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
袁侓蕤终于在最后一刻,败下阵来,她终究还是想避开公孙步衡那解读般的目光。
她以为,她这三年,早已失去了动容的能力,却还是在听到“关心”二字时,怔忡了片刻。
“我不需要陌生人的关心,如果没有别的事,请你离开。”
她躺下背过身去,只留给公孙步衡一个背影。
身后银甲触碰剑鞘发出的一阵响动,随即便是营帐门口的油布门被掀起的闷声,末了,踏出营帐前,公孙步衡还是顿了顿,回身对着那个不知趣的背影留下一句话。
“你我并非陌生人,袁姑娘,这三年,在下只有敬佩。”
她听得身后营门重重落下,有模糊不清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丁霜,照顾好袁姑娘,她想要什么,都替她寻来,只有一点,她要去哪里,都务必跟着。”
*
卫鸣关的夜,格外的凉。
丁霜打着盹点着头坐在营帐门口就睡着了。
连日征战,女骑营在丁霜的指挥下,丝毫不逊色于男子,屡立奇功,她实在是太累太累。
袁侓蕤轻手轻脚离开营帐时,见她疲态具现,又折回去,从小榻上拿起张羊皮毡子,给丁霜盖上,无奈她个子高挑,盖着身子,腿却还露了一大截在外面。
袁侓蕤便脱下自己身上的棉布斗篷盖在她露在外面的腿上,自己只着单衣,就从营帐后头,朝不远的密林走去。
她自幼长在卫鸣关,从小就带着妹妹跟随父兄野在军营里,对这一带再熟悉不过。
她的母亲,是卫鸣关的医女,最擅训鹰,夜行孙便是她母亲从小叫她训养出来的老鹰。
循着记忆,她跌跌撞撞走向密林深处,身上单薄的藏青色衣衫被小路上的荆棘勾住,她费力扯开,衣袖的破口却越划越大。
衣服漏风,寒意更甚,但她似乎全然感受不到一般,只是不断向前走去。
今夜月光格外明亮,小路豁然开阔,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
这里仍是记忆中的模样。
袁侓蕤还记得,幼时,母亲时常带她和妹妹来这里钓鱼,做鱼羹,偶尔怎么也钓不上鱼,妹妹佑葳总是耍赖,使唤夜行孙去给她们抓鱼。
这片景致没有变,只是,这世上,再也没有母亲和妹妹了。
她在岸边坐了许久,直到圆月高悬,一片湖,被照的如同碎镜。
她反复思考,实在想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时间太漫长,她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