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茶杯,并未应她。
戏月见她如此,便紧张跪下,朝她重重一拜,“奴婢谢姑娘救命之恩,日后奴婢一定为姑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一拜,袁侓蕤依旧未动,只深深看一眼戏月,不知心中在盘算什么。
旋即,她盈盈一笑,“你也是可怜人,我自小长在卫城,你我算是同乡,以后你便跟随我侍奉。”
戏月感恩戴德的破涕为笑,嘴角边绽起两个浅浅梨涡,只是双眼仍是红红的,像只小兔子,惹人怜爱。
袁侓蕤见她的模样,微微怔忪,旋即垂眸,看手中茶盏,良久才道:“这会你在这也是惹那李妇谩骂,你且去一趟集市,为我买些吃食点心,明日便要上路了。”
戏月一愣,“姑娘,丰家此行带了不少吃食,姑娘不必费心的。”
袁侓蕤拿出几粒金豆,放在桌上,“拿着去,有剩下的银钱自己留着便是。”
戏月见那桌上的金豆,好似平常,只是连声应下,是个不为银钱所动的忠仆模样。
袁侓蕤见她一蹦一跳的背影,有些出神,直到夜行孙“嗖”的一下从梁上俯冲下来,落在她面前低鸣两声,她才反应过来。
她抚摸着夜行孙的羽毛,“你也觉得她有几分像葳葳是吗?”
夜行孙并不领情,猛地抖了抖羽毛,别过头去,像是抗议一般。
“你啊你,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
次日便要归京,袁侓蕤盘算着亲自给夜行孙准备些吃食,它吃的东西,她不敢假他人之手。
正是午后,延州城街道上熙熙攘攘,她逛到街头的干货摊子,她一转身,忽而对上摊子一侧铜镜摊子。
镜中的自己,髻间仍是昨夜公孙步衡递来的那支银簪,她肤色如雪,极称银饰,那簪子看着也有些年头,想来是他时常佩在身边。
思绪又飘回那日夜里,公孙步衡胸前可怖的伤痕仿若近在眼前。
她摇了摇头,不想再胡思乱想,却连东西都忘了拿,草草付了钱离开,甚至没听见身后老板的不停呼喊。
行至街巷,忽而,身后有人拽住自己,她回过神来,撞上一张熟悉的脸。
公孙步衡今日一身青色便衣,整齐束冠,看起来与那日的放浪形骸全然不同,也不似早先在军营中严肃冷漠,倒像是个读书人一般。
她不知道他究竟有几副面孔。
袁侓蕤退后几步,不动声色,“公孙将军似乎很喜欢这样无礼的对人拉拉拽拽。”
见她不悦,公孙步衡只是凝眸看她,递过去一袋鱼干,“你的东西忘了。”
她抬眸看他,目光相接,“有劳。”
说罢拿过东西便要走。
公孙步衡像是条件反射,倏地又拉住了她,直到袁侓蕤一个冰冷的眼神射来,他才又松开手,“抱歉。”
袁侓蕤回过身,面对他正色道:“公孙将军,请你自重。”
自重二字,听得公孙步衡神色一滞,他深深看她一眼,意味颇深一笑,“何出此言?”
“当年的宁义军历来训练有素军纪严明,还请将军不要将京中那些烂俗的习性带到军中,叫人看了,以为大郢的军队都是这样的行事作风!”
她是在介意那晚在枕香楼的事。
“多谢姑娘提点,是在下失礼了。”
公孙步衡眼眸深沉,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是这平静之下,却蓦然闪过一丝失望,袁侓蕤不禁怀疑是否是自己看错,还未来得及再仔细观察,他便同自己擦身而过。
只是未出几步,又停下,沉沉道:“你别院出来的侍女,有些鬼祟,她们送的吃食,你要谨慎,我会派人盯紧她们。”
未等袁侓蕤问,他便施然离去,只留她在原地,看着街巷尽头那抹逐渐消失的青影。
袁侓蕤看不透他。
她自以为,梁宫三年,自己已经锻炼出识人警惕的本领,但却看不懂公孙步衡分毫。
他是那个在梁地、卫鸣拼命想拉自己一把的人,是枕香楼温柔乡中的浪荡纨绔,又是眼前带着失望离去的人。
袁侓蕤看不透他,亦如此时,同样未看透她的公孙步衡。
他离开时,不知为何自己会失望。
这许多年,在外留下这样的名声,为何他心中竟还希望有人是理解自己的。
这恐怕是不可磨灭的人之本性,无论戴上多少层面具,都在期待有人能层层揭开,看破真实的自己,理解自己。
人群之中,公孙步衡忽而驻足,笑了笑。
这是笑自己,背负了公孙家的命运,竟在奢望被人理解。
他没有资格,也不能被理解。
因为这份理解的背后,暗藏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