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庆十七年夏，炽阳灼人，金光漫天，宫道上的青玉砖在烈阳的照射下愈加剔透。
谢九安身着毫无坠饰的粗制白衣，敛袖垂首，恭谨地跟在领路太监身后，身后还跟着十几位年龄各异的人。
他生得凌厉，一双眉眼好似霜雪造就，即使身着简单白衣，也掩不住清冷华贵的气度。
时隔两年，当他再次踏上这恢弘的大殿，心中只有平静。
“草民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九安随着十六位学子一同下跪，向坐在至高之位上的人行礼。
“平身。”
“谢陛下。”
谢九安随着人群起身，目不旁视，只是静默立在一旁，对身边各色人等投来的打量的目光，恍若未觉。
“九安，朕与你是许久未见了，令尊可安好？”
来了。
谢九安听到高座之人的点名，便出列行礼，垂首答道：“托陛下鸿福，家父一切安好。”
武安帝闻言发出感叹一声，“昔年，九安你年少跟随令尊进宫之事，朕还历历在目，如今你也是举笔谈策的年纪了。”
谢九安抿嘴，将头垂的更低了些，“昔年多谢陛下厚爱，九安一直铭记于心。”
武安帝从鼻间发出一声哼笑，略带满意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见状，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从百官的最前列站出行礼，沉声道；“陛下，老臣知您怀旧情深，但容老臣直言，今日乃以考校诸生才学为主，这叙旧之事还请暂且搁置一旁吧。”
“严相说的在理。”武安帝顺着老者的话接着往下说，转头对另一侧百官前列之人道：“柳卿。”
“是。”一个柔和淡然的女声突兀的出现在朝堂之上。
谢九安闻声眉心微动。
“今年乃我朝首次以考试之法选拔官员之年，诸位学子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出来的人才，日后尔等也会步入朝廷，成为国之栋梁，或留朝建设，或造福一方百姓，陛下对尔等寄予深切期望，望诸君勿负圣意。”
女子声音舒缓平和，宛如盛夏山谷间的涓涓细流，带着几分悠远之意，让人心生平和。
“今日将为诸位考生出最后一道考题。”
此话一出，场下略起波澜，似是未料会当场出题，有几个学子难掩心绪，面露仓皇，开始小幅度地扭头看向身边人，微露紧张之色。
谢九安对当场考校并不意外，他只对考题有兴趣。
“这最后一道考题便是——论。”女声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论，便是议论，我会出一道题，诸位学子就此题，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百无禁忌。”
论，是最能考验学子的功底和临场反应能力。
“虽为议论，亦为讲，诸位须依序逐一阐述于此题的见地。”
女子温婉的声音一落，立于一侧的小太监便将一个托盘举到众学子面前，盘中置有数页轻薄纸张，隐有墨色透出。
女子笑道：“接下来便先行抽取答题次序，待抽取完成后方公布考题。”
若依序逐一陈词，那对第一个讲的人而言便极为不利，一是因为准备时间不够，二是会被后面之人直接拿来用。
谁也不愿意抽到第一个，故众学子看着托盘里的纸张，一个个眼里似乎都冒了火。
谢九安因站在众学子之首，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了第一个抽签的人。
他抬手敛袖，随意地从众多纸张中抽取出一张，不等他铺展开，那小太监便举着托盘到了下一个人面前。
谢九安将手掌般大小的纸张铺开，看着上面的字一瞬间有些无言。
一个大写的壹映入眼帘。
待十六位学子抽取完毕，那道柔和的声音复又响起。
“还请诸位学子依序而立，依次阐述各自的观点。”
谢九安合起手中纸张，立在原地未动，身后的脚步声略显纷扰，时不时还传来询问序号的交谈声，待过好一会儿声音才平息下来。
众学子凝神屏气，仔细倾听接下来的考题。
“诸位请听最后一道考题，论——女子为官，以本官为例。”
考题一出，全场哗然。
不仅是来考试的学子，百官的神色也异常微妙，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谢九安从进入大殿开始，始终低垂着目光，突闻此言终于抬头去寻那说话之人。
甫一抬眼便撞入了一双寒潭之中。
女子面阔柔和，柳眉杏眼，高鼻窄翼，唇似朝花，只是略有苍白，她一袭正紫官袍，将她人衬的贵不可及，美中更是带上三分端严。
这便是自古以来第一位登朝入仕、官拜丞相的女子——柳观南。
有那样一双眼的人，说话竟如夏日山溪。
谢九安再次垂下眼，只盯着眼前的方寸之地。